用破布包着枪管并没有让子弹破膛而出的声音完全消失,闷闷的爆炸声在黑夜里响起。燕南飞擦了擦脸上的血,手下迅速将尸体拖走。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非常细微的一声猫叫。

猫叫声是从巷子外传来的,他走出去看。一青年蹲在昏黄的路灯下,一只黑猫在他腿间灵巧钻动,偶尔抬头蹭一蹭青年的裤管,娇媚地一声喵在夜色里细细拉长。青年垂着眼,认真撕着一块巴掌大的肉,油脂将他手指包裹得油亮滑腻,他倒是很心平气和地喂给撒娇的猫,然后取出胸口叠好手绢。

起身,转头。

他与巷口的燕南飞对视。

一双眼瞳孔浅淡,似风吹过绸布荡起丝丝波纹,是一双很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眼。他的表情极淡,在夜色里,在这人迹罕至的小巷街道,他站在那,齐腰的长发被风吹动,就像被人遗忘在街头的油画,竟有种虚妄之感。

他本是要擦手的,看到燕南飞,动作顿了顿,缓步走了过来,将那方带着香水味的手绢塞进燕南飞手里,自己随手用那身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西装衣摆揩了揩手指。

没有任何对话,他就这么走入了黑夜。刚才还在悉心喂食的猫冲着他背影不断喵喵叫唤,撒娇讨好之意能直击心脏,他始终没有回头。

就像汩汩从地下流淌出来的水,看着足够温柔,也足够冰冷。

世道并不太平。

在这个被称为最奢靡繁华的年代,贵族肆意压榨着自己领土里的平民来换取财富,最高行政中心的国会也不作为。贫富差距一度拉大之下,抢劫枪击事件层出不穷,各类黑帮协会孕育而生。

又一起黑社会枪杀贵族的报道。

苍鹤放下手中的报纸,将新闻压在下面,露出另一页的小道八卦。而他的教父——旁人只知道他叫李——才刚刚落座。

作为皇室国教会的主事人,李每天早晨都格外繁忙,他要去给教童上圣课,要去听完信徒的祷告。虽然是苍鹤的教父,但李格外年轻,看起来只有二三十岁的样子,黑色短发,黑色眸子,眉眼间是仁慈的,又清冷得让人不敢造次。李还没坐上凳,手就拿起筷子夹了一筷鱼肚肉放到苍鹤碗里。苍鹤恬然一笑,半是撒娇道:“这鮰鱼要蘸酱油才好吃。”

李挥手让随侍的教童去厨房找酱油,自己亲自动手为苍鹤盛碗白粥。

就算国都已经西化严重,身为国教会的李还是更倾向于传统中式早餐,要有鱼肉有稀饭有鸡蛋——这又是西方常说的营养均衡。

“你许久未主动来找我了,就一定得等我请么?”

苍鹤很是会卖乖:“父亲是想我了吗?我才承袭爵位,有很多人要去认识结交,很多事要去处理。这段日子忙完,就可以常过来了。”

李这才抬眼看他:“若有棘手的事,尽管来找我。”

苍鹤点头应下,无味地吃下那块本该最鲜嫩的鱼肉。

苍鹤是他在国教会的教名。

若要论起他的世俗名字,那应当和皇室一个姓才对,但他不愿意从口中说出那个字,太恶心。认识他的,不敢直呼其名,只敢叫一声郡王;不认识的,他便介绍自己叫苍鹤,慢慢地别人都不提及他那个名字了。

酱油送了过来,他心不在焉地咬着筷子再没吃什么,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既然回教会了,就要有神子的样子,我不喜欢你穿衬衫。”

苍鹤很努力才笑了一下,他说:“我知道了。”然后起身离开餐厅。

教徒的衣服对于年近二十五的苍鹤来说有些太过窄小幼稚了。

他站在自己长大的房间里,陈设十几年来如一日的没有变化,陈旧得可以放进博物馆里考古,他看着挂在衣架上的教服。

纯白色带领结的短袖,金线刺绣的黑色短裤,小男孩时期的装束怎么看都不适合现在的自己了。但苍鹤还是佷认命地脱掉身上的衣服,努力将身体塞进那套短窄的教服里。一抬手就漏出一截腰肢,衣摆又箍在胸口露出一点乳晕,那本来就短的裤子更是牢牢绷在他臀部,裤脚勒在腿根,一双长腿暴露无遗,刺绣的针脚在积压着他皮肤。

苍鹤有些难为情起来。

他四肢内侧都有一条细长的疤痕,像是玩偶的缝合接口,他极少将这些疤痕暴露出来。合拢腿藏着,但好像更该窘迫的不是这些疤,他苦笑了一下,取过方领长袍穿上,最是纯洁的白色,国教会神圣的图腾,却将他勾勒得像是位使尽手段展现情趣的妓子。

将齐腰的长发从袍子里揽出来,推开门,门外守着一位十五六岁年纪的教童。

教童告诉他,李在办公室等他。教童心思纯粹,打量他,停留在他腰身或是腿上的目光也赤裸裸的纯粹,他很惊疑苍鹤穿得如此紧身如此短,说不定在心里骂了句怪人,但国教会教导他的,就是不能乱说话。

所以教童有些慌乱地跑了。

苍鹤微扬着下巴,很是矜贵地走过长廊,到达李的办公室门口。门开的一瞬间,他故作的高傲被抽走,跌进李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