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都在喊,“阿郎回府,家中有贵客。”

按七郎的说法,大步进门的是宗亲皇子,贵客赵十一郎。并肩同行的红袍男子,是禁军武官吴寻。从边上游廊迎出去的,是七郎自己。

当晚三个里头没有一个是晏容时。那晏家管事们异口同声喊着“回府”的晏家当家阿郎,晏容时,他人呢?

应小满的脑袋嗡嗡地响。

攥字纸的力道不知不觉加大,纸张在手里揉成一团。

要么七郎对她扯了谎;要么晏家当晚那么多管事,一起当着她的面扯了谎。

下午走过洞明桥的时候,她还在想,七郎虽然在暗巷中阻止她动手,但她当面杀他兄弟,即便兄弟关系不好,或许还是让七郎为难了。

她走进茶肆时,心里还在想,哪怕七郎之前确实骗她,他跟晏容时之间并没有血海深仇,相反,兄弟间关系好得很,因此才护着他自家兄弟……只要他实话实说,她也可以接受。

但现在他当面解释了个啥?

她追踪错了人,谁都不是她仇家晏容时,那晏容时人呢?那么大一个人凭空消失了?!

安静的茶肆里传来一声拍桌子大响。

窗边拿铜钎子拨烛心的郎君应声回头,注视过来。

应小满把揉成两团的画纸忿然拍在桌上:

“从现在开始,你别说话了!我问你一句,你答一句。你答话也别张嘴说长句!只说是还是不是。”

晏七郎哑然片刻,点了下头。

应小满的眼睛里倒映出七郎颀长如松竹的身影,身侧满室烛光。

她的眼睛里同样火光跳跃——蹭蹭蹭的冒火苗。

她头一句直问:“你跟晏容时的关系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血海深仇’,你从开始就骗我对不对?”

晏七郎深深地看她一眼,答:“是。”

应小满一口气憋在胸腔里,半天没吐出去。

果然如此。

她追问第二句,“你们关系其实很好对不对?所以你才百般替他遮掩。”

晏七郎头疼地想了半日,张了张嘴,只能答:“是,也不是。”

应小满:?

“叫你只答是或者不是,你还作妖?”

晏七郎:“如实作答,绝没有存心作妖的意思……”

“闭嘴。”应小满恼火地说:“叫你别说话了。”

晏七郎应声闭上了嘴。

他那边闭嘴,这边却没想好如何问话,从蚌壳里头把消息给一步步问出来。

应小满低头苦想半日,套话的话术没想好,被气得冒火的一颗心倒逐渐冷静几分。

还是东苑当夜突然想通了的那句话:

报仇归报仇,七郎是七郎。

不管报仇的事如何折腾,她都不想和七郎分开。

她其实已猜想到七郎和晏容时是关系极好的兄弟。当初不知情时,她开口要七郎帮忙杀自己的手足兄弟,确实为难了他。

七郎既然在里头左右为难,索性不要他牵扯进去。

“知道你为难。”她缓了缓心情,转头和七郎说:

“算了,你一个字也不必再解释。东苑那夜我便想通了,报仇归报仇,你是你。以后我独自找晏容时报仇。七郎,我只问你最后一番话——”

她在灯下露出极为郑重的表情:“这段话至关重要。七郎,我需要你如实回答。”

晏七郎在灯下侧身望来。

留意她郑重神色,想了想,走近四方茶桌,重新坐在她身侧,握住了她的手。

应小满的手反握回去。心情激荡,情绪起伏,掌心不知不觉渗出细汗。

七郎温热的掌心安抚地拍了拍。

两边的手握住彼此,视线交汇,晏七郎点了下头。

应小满便郑重吐出一段于她至关重要的话:

“我中意你,七郎。”

“应家和晏家的世仇,只在我杀了晏家家主晏容时之后便结束。报仇结束之后,我愿意和你一起,带着娘和阿织,我们在京城也好,去别处也好,总之我们好好地过一辈子。”

“但我杀了你感情深厚的兄弟,你还愿意跟我一起么?你会报官抓我么?你会做人证指认我么?七郎,如实回答我。只回答是与不是。”

晏七郎在灯下凝望她。

听着听着,他眼里又露出了东苑遇袭那夜相似的,仿佛带着些欢喜又带着些悲伤的复杂神色。

“你问我的话,我无法以‘是’与‘不是’答你。有些答案‘是’,有些答案‘不是’。”

应小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