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而水声,时而车马滚动声响,蒙着黑布也感觉到天光渐亮。突然水声大盛,两人把他抬出马车,在清晨小雨中换船。

船在水上又行了不知几个时辰。春雨连绵不绝。当平稳行驶的船突然在水中央停下时,他心里一紧,知道绑他的人准备下手了。

“然后我便晕乎乎不辨东西,飘荡荡不知南北,被人解开绑缚,身上穿戴起一件格外厚实沉重的氅衣,绳结扎死,佯装醉酒失足,推入河中央。”

西屋郎君笑说一句,手腕捧着竹筛子抖动几下,细沙簌簌地从筛子眼里漏下去。

应小满早就听得忘了手里的活计。

“这样你也能活,真是命大。”她盯着西屋郎君纱布包裹的左手。想起几乎贯穿的血窟窿,不知当时他如何下狠劲,几乎扎穿手背。

“你感觉不对,提前把发簪子拔下藏在手里,所以后来在水里才能挣开活命的?”

“装醉不醒的人,哪能提前拔下发簪,让人瞧见这么大个破绽。”

西屋郎君笑叹,“还好我略识水性,不至于下水便呛死。下手之人见我入水便沉底,丝毫未有挣扎,以为我醉得不省人事,船在原处没停多久便走了。我沉下水底,忍耐多时,那时已快到极限……挣扎中拔下发簪扎向手背,借着疼痛勉强清醒过来,浮上水面,捡回条性命。”

“真不容易。”

现今说来轻描淡写,不知当时如何地惊心动魄。

应小满看向对面的目光不由地柔和三分,带出些许同情。

“艰难活下来,又碰着河水倒灌,冲到我家门口,真是难得的缘分。你不想家人担心,想把伤养好再回家?让你多住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西屋郎君莞尔。

望向她的目光里带出几分温柔意味。

“确实不想提早归家。但原因么……那日邀我赴宴的是我生平挚友。对我下手应不是他。我怀疑幕后筹划之主谋中,有我自家族人。”

应小满:“……”

应小满惊愕地半晌说不出话,默默地又取过谷子,低头猛筛起来。

两边默不作声地筛完谷粒,连最细的沙砾都筛了个干净,应小满缓过一口气,这才开始问,“你怀疑自家的人要害你,那你打算怎么办。万一猜对了,回家让恶人再害一次;万一猜错了,又平白冤枉了家里亲近的人。”

“说得很对。直接回家,麻烦众多;倒不如人在暗处,等查出幕后的主使再做打算,所以我原本想再留些时日。”

说到此处,西屋郎君顿了顿,显出几分为难神色,“没想到你们打算搬家。短短五六日功夫,筹措钱财倒是没问题,但想查出真凶,实在是有点……”

应小满把筛子往地上一放,打定主意。

“我得空跟我娘说说。你放心,等搬家之后,你跟我们去新家住段时日,把害你的人查清楚了再走。”

西屋郎君愉悦弯起一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并未推辞,直接道谢。

“大恩不言谢,无以为报。我在京城多年,各处都认识些人脉。应小娘子初入京城不久,家里如果缺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只需和我说一声,我尽力帮忙办下。”

应小满心里嘀咕,家里最缺的当然是人手。

晏家深宅大院,宅子上百间,仆婢几百人。她摸进晏家报仇,门外缺个望风的……

但她自己也知道,报仇有风险,杀人需偿命。这位想要报答她,心肠是好的,但会不会愿意帮她杀仇家,那可说不准。

应小满谨慎地没提这桩事,改提起家里第二缺的物件:

“我家缺钱。你每天的饭食药汤和衣裳鞋袜,我要一笔笔记账的。等搬走时,你可不许欠账,一笔笔都得还回来。”

西屋郎君毫无迟疑,当即赞同,“还有新屋的租赁费用,也可以一并折合算上。京城屋贵,哪有免费占着屋子常住的道理。”

应小满惊奇之余,对眼前这位极度自觉的郎君升起几分好感:

“没错,我们搬的新屋在城北,赁屋月钱很贵的。你打算付一部分最好。”

她起身去灶上寻些小食,看看日头还早,“娘,我出去看新屋了。看好的话,今天就当场定下。”

义母在屋里回道,“好生看契书,莫被坏人骗了!再看看周边靠不靠河,当心下雨又淹水!”

“早看过了。城北那边的好宅子都不淹水。”

应小满拉下吊篮,取出里头几张纸交子,义母果然不放心,追出来喊,“交子在身上收好了!”

应小满冲后头挥了挥手,轻快地出去。

京城的小买卖用铜板,大买卖用交子。那天玉坠子送进当铺,换来面额一贯钱整的薄薄两张交子,在乡下住了几十年的义母眼里,算是极大的一笔钱了。

但应小满前阵子在城北走街串巷,见识过京城大酒楼盛酒菜居然用全套银器,满满当当的一桌光亮耀眼。听人说京城最好酒楼里一桌上等酒席,叫价上百两银。

街边普通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