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母这才压低嗓音飞快往下说:

“——万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人家知道你来京城报仇杀狗官,官官相护,当即就把咱们娘儿俩告发去官府……”

几句话说得应小满也紧张起来,“娘,你、你没多说罢。”

义母赶紧拉着女儿进屋往炕上坐,“来问我。你学着寻常聊天的语气跟我闲话,我按照刚才的对话一句句答。咱们从头捋一遍!”

两人从头对了一遍,应小满长呼口气,“没有。娘你的嘴稳得很。”

“吓死我。若我多嘴误害了我儿,只能一根白绫吊死自个儿赔罪……”

“娘,千万别!我去跳汴河也不能让你出事……”母女俩泪汪汪地抱在一起。

阿织正在隔壁屋子玩,听到动静从隔壁飞奔过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抱紧应小满的腿,抬头瞧了瞧,黑葡萄似的眼珠子瞬间汪起泪雾,“婶娘,阿姐……”

娘仨个泪汪汪地抱在一处。

晏七郎独自在堂屋耐心地等候了一阵,等到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变冷,自己去灶台重新加热饭菜,几个饭碗依次摆好,又把地上散落满地的筷子收拾洗净,在堂屋里喊:

“屋里抱好了么?来吃饭。”

当夜十一郎过来时, 应小满压根忘了对方想见自己的事,在屋里早早地睡下。

半夜时分却突然惊醒。

耳边响起开关门户的声响。她推开小窗,正好看见七郎送十一郎出门,他自己却并不进屋歇息, 只慢悠悠走回树下, 仰头看头顶一轮弯月高悬中天。

应小满睡眼惺忪地推门出去, “怎么了。”

“今晚见过十一郎, 家中人事如何处置有眉目了。”七郎在桂花树下回望向她,“我会离开几日,清理族内事。”

应小满迷迷瞪瞪问, “何时走,几日回来?”

“马上便走,尽快回。”

“这么快?”她吃了一惊,睡意惊醒大半, “需要准备干粮行囊么?家里最近不缺钱, 我给你带走一半。”

七郎却道不必麻烦。“你忘了?我家就在对面长乐巷, 走几步便到。”

“……”应小满还真忘了。

好好的七郎,怎会是长乐巷晏家的七郎。乍听闻时脑子乱成一团麻线的感觉再度淹没了她。

脑壳子疼。

两人面对面停在门边, 应小满纠结地停顿良久, 千言万语化作干巴巴一句:“那, 慢走。”

七郎笑出了声, “我尽快回来。”

“快的话五日七日, 慢的话十天也足够了。这趟回去清理门户,晏家必定日夜灯火通明。你把飞爪先放一放,什么多余事都不要做, 把新家收拾妥当,领着家里老小好好过日子。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说罢, 他当真什么都不带,直接往门外走。

应小满突然一阵忧心升腾。

晏家当家的狗官晏容时不必说,那双狭长鹰眼一看便不像个好东西。晏八郎看起来也不是个好货色。

谁知道三十六兄弟里还有多少豺狼虎豹?七郎这孤身一去,还能回来么?

她飞快地拉下吊篮,一手抓起几张交子,来不及细数,整把塞过去,“多带些钱财随身!关键时可以保命!”

七郎把纸交子接在手里,垂眸望了片刻,紧攥在掌中。旋即又松开,把揉皱的纸币一张张抹平,收入怀中。

“小满,如果有一件大事,我骗了你。但我骗你实在出于难言之隐,你会如何看我。”

“什么样的难言之隐?”

“如果说出口,我会丢了性命。”

如此地古怪……

应小满想了想,“命很贵重的。如果为了保命的话,我也会撒谎骗人。怪不得你。”

七郎登时舒展了眉眼。

“多谢小满体谅。除了性命攸关的关键时刻,其他事我尽量不瞒你。”

顿了顿,又道,“等我将那件大事的真相查明,不那么性命攸关的时候,我也会与你说。”

说罢推门迈出去。

门外两名车夫竟然还在,大半夜地依然警醒,立时起身。

七郎吩咐他们:“我不在这几日,你们两人留在应家,务必寸步不离地看顾母女三人安全。不论何方人物,几品官身,即便兴宁侯家的雁二郎亲自登门,只要小满娘子不想见,一律驱赶出去。”

“是!”两名车夫退回门外坐着。

应小满目送七郎踩着露水离去。

这时她才留意到巷口处影影绰绰站满了人。上百佩刀精锐簇拥着七郎向长乐巷方向行去。即将走出巷口时,七郎回身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回家休息。

应小满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因为救命之恩,七郎似乎把她看得完美无缺。她时常感受到这份捧在眉心的珍重,心里有点高兴,有点小小的心虚。

天底下再“质朴烂漫”的小娘子,也不可能纯如白水,也会有秘密瞒着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