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缘线

白天他才在村子里走了小半天,见过的所有房子都是没有院子的农家平房,家家都是关门闭户,黑灯瞎火的。

从村口回来时,他还特地问过季彤。季彤说,她从自己家的方向走过来时也是如此,这村子里除了他们七户人家和红线媪,应该没有别的住户。

就算是有,正常人也不会深更半夜成群结队地出来。

现在应该都将近午夜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脚步声?

更别提这吹吹打打的喜庆奏乐,明摆着是娶亲去的。谁家大半夜成亲?

乐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连带着此起彼伏的脚步声,也能听得越来越清楚了。

砰砰、砰砰。

张思远躺得直直的。

他太紧张了,浑身僵硬,闭着眼睛时,一时分不出是乐声更大,还是自己心脏疯狂搏动的声音更大,那胸口中的脏器存在感从未如此明显,简直要跳出他的嗓子眼。

诸天神佛、玉皇大帝、耶稣基督,无论是哪路神仙,保佑一下他!

管这队伍是娶亲还是嫁人,迎来还是送往,希望他们只是路过他门口……

退一万步说,不管是娶亲还是嫁人,都不该娶到他张思远头上来啊!他在这个村子里也算是结过婚的人了,“伴侣”还在旁边躺着呢!

想到这里,张思远心下稍安。

他本来就觉得奇怪,他这个人生平最厌恶蠢人,当然,季彤这种心眼太多,还老想着占便宜的人,他也不喜欢。他会莫名其妙和贺林这么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结婚”,本来就很奇怪。

但如果这个奇怪的村子,每天晚上都会有这种队伍“娶亲”呢?

如果只有已经结了婚的人才不会被抓去“成亲”,他病急乱投医,肯定就得先找个人结婚。那么,他不惜找了贺林这么个脑子有毛病的“人”,和红线媪定下了契约,就说得过去了。

张思远越想越觉得有理,这个猜测让他松了口气。

透过苍白的月光,他把眼睛悄悄睁开一条缝,转过头去,瞄了一眼旁边的贺林。

月光照不到床头,看不到贺林的脸现在到底是什么模样,但只这样看着,倒让人觉得他是好梦正酣。

张思远羡慕得眼睛想滴血——他要是能睡着就好了。

就算这队伍不是冲着他本人来的,能听见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事。

也不知道村子里,另外几个人是不是也听见了……

张思远想着,明天一定要找人打听一下这事。

这时,他发现外面好像安静了一些,声音没有那么乱了。

张思远竖起耳朵,试着辨别了一下。脚步声好像是变小了。

太好了,应该是队伍走远了。

赶紧趁这个机会睡过去,天亮了就好了!

张思远这时也顾不上自己之前要去院子里看神像的计划了。他紧紧闭上眼睛,在悠扬欢快的乐声中,试图酝酿起一些睡意。

如果一会儿贺林要来握,那就让他握吧,说不定这样他还能睡得更死。横竖门外有这么诡异的动静,他今晚也不敢出去了……

不对啊。

纷乱的思绪中,张思远心头忽地一跳。

丝竹声、唢呐声还能听到,而且好像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变过了。

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

可那些窸窸窣窣的、鼓点似的来回摩擦的脚步声呢?!

今晚,他最早听到的是乐声;乐声逼近,才听见了脚步声。正常情况下,如果这接亲的队伍越来越远,脚步声先消失了,乐声也该变得越来越小。

可现在,乐声清楚得好像就在耳边,脚步声却没有了。

这说明这个奏乐的队伍并不是远去了,而是……

停下来了。

一片黑暗中,张思远的双手猛地抓紧了被子,蒙过头顶。他的眼睛惊恐地瞪大了。

床的另一头睡着贺林,门外——门外可能站着不知多少接亲的“人”。

这些人应该没进院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进不来。现在躲去神像那里可行吗?

他还能去哪儿?

“咚咚咚!咚咚咚!”

没等他想下去,门外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张思远自然不可能去应门。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用被子把头蒙得死死的,似乎不看,不听,就不用去面对未知的恐惧。

贺林睡在旁边,没有动静,更无别的人应门。不过片刻,一直不止不休的乐声便停了下来。

张思远想得再美,也不敢以为他们是走了——何况乐声停了,还是连一丝一毫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队伍根本没有动,那些东西还在门外面!

果然,下一刻,张思远听见一个尖利的嗓音高声道:“新人双双往前站,月老见证配良缘——”

哪来的新人,哪来的良缘?

张思远脑子里只剩下一片浆糊,哪里还想得过来。他藏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