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是。

养伤期间, 他查过姚药的身世背景,姚府是被靖宣帝下旨满门抄斩的。

且不说姚药恨不恨靖宣帝,林青青是不恨的,她提起靖宣帝时,眼?中的熟络无法做假, 这是一个?人陪伴了另一个?人很长时间才会有的神态。

林青青还说, 证据以外的猜想?都?是无稽之谈。

方子?衿曲腿抱紧双臂, 被毒蚕食的身体麻木僵硬,头脑也变得?昏昏沉沉的。

林青青身上的秘密神秘莫测, 他再如何抽丝剥茧,也无法得?出一个?完整的答案,但他明?白,他永远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从林青青戛然而止,不再吐露药浴方子?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不论哥哥是不是姚药,他都?不会再是姚药了。

回不去的,自己已经不是幽篁山上那个?能讨哥哥喜欢的孩童。

哥哥怕他,防备他,不想?和他有更深的牵扯。

哥哥只是,不想?要他了。

方子?衿呼吸困难,坚持站起身去清洗身体。

他只记得?不能让哥哥看见他狼狈丑陋的模样。

迷迷糊糊中,一个?想?法涌了出来。

放在他面前的仅有两条路,一条通往地狱,一条通往深渊,不论哪一条,都?没有好结果。

既然如此,他为何不能择一条和哥哥栓死的道,走到底呢?

林青青过来偏殿时,室内没有点灯。

窗外树影婆娑,外面的雪光勉强照映出卧房的情况。

方子?衿靠坐在床榻边,没有擦干的发丝披散,湿透的发尾水蛇一样在地面蜿蜒,与地面某些暗色的水迹混杂着,形成?斑驳不一的黑白色彩。

她嗅到了很重的血腥。

林青青没有第一时间去叫方子?衿,灯火亮起的那一瞬间,她心脏陡然一紧。

方子?衿就像一具永远不会醒来的尸体,半靠着矮榻,脑袋耷拉着,手背无力?地垂在地上。

地面大片发干凝结的血迹,被少年长发上的水迹融合,泛出新鲜刺目的殷红。

“跟哥哥去泡药浴好吗?”林青青轻声唤醒他,抚开他湿漉的发梢,手指触碰到的皮肤滚热。

方子?衿抬了抬头,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林青青的模样,喉咙被烧红的铁棍烙开过一般,喘气都?艰难。

他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回应林青青:“我、可以……吗?”

林青青没明?白他的意思,听?出方子?衿嗓子?有恙,扶起他向备好药浴的地方走。

少年想?要抬头看她,脑袋刚抬起一点便虚弱地垂下,凤眸不甘心地向着林青青的位置。

“我不会、再问了……不要、生气。”

林青青将方子?衿送到装满药液的御池边上,见他不愿进御池,才理解他话里的含义。

方子?衿怕她生气。

在惩罚自己。

方子?衿有幽篁山的记忆,也记得?药浴的方子?,只要他还想?活,便不会对自身毒发的情况置之不理。

皇后在宫中有调度药物的权限,便是不方便亲自去太医院取药,也可以叫影卫走一趟。

林青青问过影卫才知晓,方子?衿一步都?没踏出偏殿,进了房间后,里面便没了声,像是打算就那么待一夜。

绝脉说的好听?点,叫八日必死,往难听?了说,是马上就会死。

一夜过去,方子?衿还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林青青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是想?扮演一阵子?方子?衿哥哥这个?角色,帮一帮方子?衿,帮他找回属于他的人生,正因为如此,她不希望方子?衿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她终于理解沈娘说的话。

日复一日的绝望、绵延不绝的痛苦、死亡的威胁,这些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当?他遇上一个?不会给他带来威胁的、在意他生死、关心他人生理想?的人,便会出现应激反应,觉得?离不开这个?人。

她一心想?要做觉得?对的事情,即便没有刻意去关心方子?衿,却也在不经意间给了对方依靠,让他产生她是可以依赖的错觉。

书里的龙傲天冷血残酷,林夜然人生里的龙傲天心志牢不可破。

不论哪一个?,从不在人前哭泣。

林青青亲眼?见过方子?衿受刑的场面,她看得?头皮发麻,心里也要道一句,方子?衿果真是个?流血不流泪的硬汉。

为何到了她这里,他便一直在哭呢?

林青青蹲不了,用脚踩掉方子?衿的鞋,发现方子?衿能正常站立了,两只手同时放开他。

“进去泡着。”

氤氲的水汽含着苦涩的药味,飘荡在御池水面上。

熟悉的药味散入鼻腔,方子?衿昏沉的头脑恢复了些清醒,也看清了林青青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