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伤兵

裘弟想:“我做梦打架了。”

他躺在赫妥婆婆给客人睡的卧室中,注视着天花板。一艘运货汽船正逆流向上游驶去。他听到船侧的轮桨在狂饮着那河中的湍流。它们大口地吞下去,又让它溢出来。那汽船拉着汽笛在伏晋西亚镇靠岸。这个早晨,他毫无疑问直到现在才刚刚醒过来。汽船的震颤声充满河床,撞在西岸那丛林组成的墙上发出了回响。他一定是做了个奥利佛;赫妥回家与福列斯特兄弟们打架的噩梦。他转过头去向窗外望那经过的船只。一阵尖锐的痛楚透过了他的脖子和肩膀。他只能将头稍微转过去一些。记忆也像痛楚一样透过来提醒了他。

他想:“这打架是真的。”

时间已是下午了。太阳正在河对岸的西边天空照耀着。床单上投下了一道明亮的光带。疼痛停止了,但他感到虚弱和晕眩。室内有人在活动。一把摇椅在轧轧作响。

赫妥婆婆说道:“他的眼睛睁开了。”

他试图朝着她的声音转过头去,可是不行,只感到一阵疼痛。她朝他俯下身子。

他说:“嗨,婆婆。”

她说话了,但不是对他,而是对他爸爸。

“他跟你一样坚韧,已经不要紧了。”

贝尼出现在床的那一头,一只手腕扎着绷带,一只眼睛被打青了。他对裘弟微笑着。

他说:“我们是大救星呢,你和我两个。”

一块冷冷的湿布从裘弟额上滑了下来。婆婆拿走它,并将手按在它刚才救过的地方。她伸出手指到他脖子后面,小心翼翼地摸着那疼痛的发源处。那是在雷姆打过的左下颚以及后脑与沙地相撞的地方。在她的徐徐按摩之下,痛楚已减轻了

她说:“说几句话,这样我就可以知道你的脑袋有没有受到震荡。”

“我可想不出说什么好。”裘弟接着说。“现在过了吃午饭的时间了吗?”

贝尼说:“他能感觉到的唯一最厉害的伤处,大概是他的肚子吧。”

裘弟说:“我不饿。我刚刚看过太阳,我就想知道一下时间。”

她说:“那就好极了,小英雄。”

裘弟问道;“奥利佛在哪儿?”

“在床上。”

“他的伤重吗?”

“还没有坏到失去知觉的地步。”

“我现在可不知道,”贝尼说。“要是再挨上一拳,他是否还有丝毫知觉。”

“无论如何,他已毁坏了他那漂亮的容貌,所以这阵子也不会有什么黄毛丫头来看他了。”

“你们女人就会拚命地相互攻击。”贝尼说。“我觉得倒是奥利佛和雷姆去看人家的时候最多。”

婆婆卷起那块又冷又湿的布,离开了卧室。

贝尼说:“把一个年青人打得要死无论如何是不公道的。但是我为你骄傲,裘弟。当你看到一个朋友有苦难时,你能满怀大丈夫气概,投身到漩涡里去。”

裘弟注视着阳光。

他想:“福列斯特兄弟们也是我的朋友哩。”

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贝尼说:“这下子我们和福列斯特家的关系大概是完蛋了。”

一阵绞痛从裘弟的脑袋直透心窝。他舍不得草翅膀。他决定有朝一日要从家里溜出去,躲到灌木丛后面去叫草翅膀。他想象着秘密会晤的情景。也许他俩会被大人发现了,雷姆会把他们两个都打死。然后奥利佛一定会由于为了吐温克而打的这一仗感到后悔。裘弟对奥利佛比对福列斯特兄弟们还怨恨。因为奥利佛的那些东西,应该是属于他的和属于婆婆的,但都被奥利佛拿去送给那个扭绞着两手看打架的黄毛丫头了。

然而假如他再打一次架的话,他还会帮助奥利佛的。他想起一只野猫被狗撕碎的情景来。野猫是应该死的。然而在那一瞬间,当它咆哮着的嘴张得大大的,垂死时邪恶的眼睛变朦胧了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怜悯所刺痛。他曾经哭出声来,希望能帮助那动物脱离痛苦。过多的痛苦是不公平的。许多人打一个人也是不公平的。这就是为什么他即使会失去草翅膀,也要为奥利佛打架的理由。他满意地闭上了他的眼睛。在他明白事情的道理后,随便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了。

婆婆端着一只托盘走进房间。

“现在,小英雄,看你能不能坐起来。”

贝尼将手塞到枕头下面,扶着裘弟慢慢地坐起来。裘弟觉得浑身又僵硬又疼痛,但是并不比从楝树上跌下来的那次糟。

贝尼说;“但愿可怜的奥利佛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婆婆说:“亏得运气好,他那漂亮的鼻子才没有被打坏。”

裘弟面对一大盘姜汁面包痛苦地吃着。因为疼痛,逼得他剩下了一小块。他注视着它。

婆婆说:“我会替你留着的。”

贝尼说:“真有福气,能有一个女人来摸透你的心思,然后顺着你的意愿去做。”

“我正是要这样做。”婆婆说。

裘弟倒在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