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要画屏风?”

“先搭屏风。”

“搭吗?”

“你若会就来,不会——”

“不会,但我可以跟着先生学。”

束好衣袖,融野上前搭把手,同真冬抬出六块等身高的屏风骨,光秃秃的,尚未贴纸作画。

“杉木的,我要他们备好了。”

“先生要画六曲屏风。”

“嗯,来贴‘蝶番’。”

真冬取出一沓厚实的和纸,一半分与融野:“沿边交错贴整。”

“交错?”

呆呆想着该怎贴,融野忽如醍醐灌顶:“啊,如此一扇和二扇就可前后开合了!”

“你未画过屏风?”刷上浆糊,真冬问道。

“画过,可这些俱由工房门人做——先生无需帮手?”

“你不是在么。”

“我只在此七日。”

“浆糊给我。”

拎去浆糊,学她的样子融野前后交错地沿着屏风骨的边缘左一张右一张地贴上和纸。

她贴得细致,不浪费丁点浆糊。虽不如真冬,几次熟络后倒也像个巧匠了。

“先生若需要,我遣工房门人来。”

“要钱就算了,还不够我挣的。”

“自是不必先生掏腰包。”

拼接起六块屏风骨,真冬抬头:“那也好,松雪家的工房信得过。”

“先生说笑,还有比松雪工房信得过的?”

绘师是绘师,从前融野未接触过屏风的制作,她只需作绘,画完了由工房专门的表具师贴上即可。

她自然想不到隐雪会动手自屏风搭起,可隐雪似乎乐在其中,身子单薄然手脚麻利,跳来跃去,一下午的功夫遂糊好六曲屏风。

融野也乐于给她打下手,要浆糊就递去,要喝水就端来,不觉枯燥也不喊冤叫屈。

东问西问,话多得真冬想打她又觉打不过因而作罢。

困了,揉揉眼,屏风送外晾干,再回绘间,松雪融野睡得比她还快,小孩子么这不是。

夕阳西下时分真冬迷糊醒来,身傍躺着松雪融野,身上盖着她的羽织。

山寺朝夕犹存凉意,日暮夕风拂动额鬓细碎的发,真冬侧首看了许久她怨恨多年的人。

她不再怨她了,大德寺的姑子作祟,她从何怨起?可她不怨了,再面对松雪融野,她且不晓应搬出何种心情看她,又要以何种态度来待她。

她对她的眷恋、对她的盼望多年来掩埋于怨恨之下,一旦剥开怨恨,她发觉那股雀跃的心情恰若清泉涌出,淌满她的心田,滋润皲裂的痕。

一遍遍描摹她的眉眼,比描摹她的画要仔细。

屏息,倾身。

时光纵最不堪挽回,真冬也想于这个吻里驻留她年少时第一次的心的悸动。

在融野醒来前,真冬遐望夕阳,默数心跳。

“冬冬……”

听她唤到,真冬转脸。

“原是先生,失敬……”

松雪融野说着两眼又合上了继续睡。

一、二、叁。

“我怎又睡着了!”

就这眼神和这憨瓜脑子,真冬已不指望她能认出来了。

指望不上。

离了绘间,真冬步下缘廊,靸了木屐就要回屋吃饭。

“啊……”

停足回探,只见融野捧屐叹息。

“纽断了。”抬首看真冬,融野问:“先生的可能与我穿?”

“那我要如何回去?”

“我背先生回去,又或先生背我回去。”

看她表情不像是说笑,思考后真冬脱下木屐,“我是来挣钱的,不是来送命的,你穿吧。”

两人差不多大小的脚,蹬实木屐,融野舒肩展背后蹲下:“先生请。”

伏上她的背,真冬勾着她坏了的木屐默默不言语。

松雪融野衣裳的熏香很好闻,这么多年就没变过。鼻尖抵着她的颈后,真冬嗅得贪婪又小心。

“先生好轻,每日吃那多也不见长肉。”

“你话好多。”

“总要有人说话吧。”

路上与妙心寺的僧人沙弥打招呼,走在夕阳下,融野走出妙心寺。

“先生。”

“嗯。”

“先生今日在法堂可是唤了我名字?”

呼吸凝滞,真冬莫敢再贪她的味道了。

“唤了,怎么……”

“就是觉着先生同我亲近了不少,很开心。”

看不见她的脸,听得出她话里的笑意。一个称呼就能开心,松雪少当家是多好满足。

“融野。”

真冬试着又唤了她,唤得轻而柔,柔过这暮间的风。

融野顿时紧了腰背:“是、是!”

“你背好些,我快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