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醉酒而混乱的脑子逐渐清明,嬴政闭目慢慢平复情绪,再睁开时,那双眼眸已然恢复往日平静。

深呼吸之后,他松开手臂,“抱歉,我不该失态的。”

琉璃拉他起来,推着他走到殿门口:“很晚了,快回去歇息吧。”

欲言又止片刻,少年君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踏入雪夜中,渐行渐远。

目送那挺直背影消失,琉璃才关上殿门。

听觉异常灵敏的樊尔,静默躺在黑暗里,把隔壁寝殿的对话一句不落全听了去。在嬴政说出琉璃也是楚国人之时,他心头怒火腾然而起,差点就要冲过去。

历练者最忌讳的就是与人族有感情羁绊,好在琉璃还算清醒,及时制止了嬴政那荒唐的念头。

樊尔发出一声沉重叹息,决定日后要多提醒少主注意身份。

来者不善

风雪遍遍掠过, 大地逐渐覆上雪白。

各怀心事的三人,躺在黑夜里,均都毫无睡意。

魂魄武庚衣袂翩飞, 不畏风雪, 安静立在秦王寝殿的飞椽兽上。

今日是父亲忌日, 他一早便去了城郊祭奠,暮色四合时回到王宫, 恰巧碰见五辆服车鱼贯驶入宫门,他好奇跟到望夷宫,才得知那五名容貌出众的少女是楚系一党和吕不韦为君王择选的未来王后候选人。

在武庚看来, 那是好事。就算没有吕不韦与华阳王太后牵扯其中,作为君王, 日后娶妻也是要娶那些公主,亦或贵女的。

他不理解嬴政反应为何会如此大, 倘若是他,定会坦然接受那躲不掉的宿命。

时间缓慢流逝,不知过去多久, 天边隐有泛白之色。宫人们在君王早起之前, 冒雪清扫出一条道路。

一夜未合眼的少年君王,双目无神倦怠, 手臂虚抬,任由几个寺人帮自己更衣, 带冠。

燃着三十六盏青铜宫灯的寝殿,气氛压抑沉闷, 几名寺人脑袋低垂, 不敢去看君王阴郁面色。

卯时一刻,少年君王面无表情步入议政殿, 径直走向王位,照例抬起双手置于身前辑礼,随后提衣端坐在王位上。

待君王坐稳,众臣才同时行礼。

吕不韦看到王位上的少年面色不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似笑非笑问:“不知大王可否见过公主?”

嬴政疲倦目光霎时犀利扫向吕不韦,不答反问:“不知仲父问的是哪位公主?”

吕不韦坦然接受他的眼神,表情没有丝毫破绽,“哪位公主不重要,重要的是大王是否心仪。”

昨日怒火堆积在心口还未彻底消散,少年君王双手攥紧,强忍着脾气,暗自默念琉璃昨晚嘱咐的那些话。

整整重复五遍,才堪堪压下情绪,他唇角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哂笑,冷漠问:“不知仲父想让寡人心仪哪一位?”

芈姓一派的阳泉君还在下面盯着,吕不韦自然不会傻到正面回答,他不动声色转移话题,说起了各国政事。

“大王还年幼,婚事可以慢慢来,不急。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大秦与各国之间的紧张局势,赵王病重,这种时候,更加不可放赵屹回去。”

“你想让赵堰代替赵屹成为新王?”嬴政问。

吕不韦微微颔首:“大王聪慧。赵堰在赵国人心中地位远不如赵屹,且才能亦是不过尔尔,他若为王,对大秦有利无害。”

想到赵堰是害死外祖父外祖母的元凶,嬴政没有提出任何异议,他成为赵国新王也好,将来为外祖父外祖母报仇之时,下手也能干脆些。

晨曦时分,琉璃才迷迷糊糊睡着,但却未睡安稳。光怪陆离的梦境,从温馨走向诡异,她只睡了一个时辰便惊醒了。

外面天光大亮,天地之间一片雪白。

她裹紧狐裘走出寝殿,白茫茫一片看的她有些眼晕。不自觉又想到那个诡异梦境,她忙甩甩脑袋,强迫自己忘掉。

宫人准时送来朝食。

主仆俩分别在两张案几前坐下。

樊尔喝了一小口温热的粥,犹犹豫豫开了口:“昨晚,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以后尽量对嬴政态度严肃一些。”

“知道了。”

琉璃自认为态度一直很严肃,昨晚嬴政失态主要也是因为气愤加上醉酒所致,她相信他不会不知分寸。

见她对待此事,如此随意,樊尔眉头皱的更加深。

“少主!”

“莫担心,我心里有数。”琉璃不喜他的说教。

樊尔神情严峻,正欲再开口。

殿外却突然出现一名宫正,看衣着不是章台宫的。

宫正随意行了一礼,双目半睁着,一副倨傲姿态。

这态度,不用猜,也知道是华阳王太后宫里的人。

作为鲛族继承者,众鲛人对待琉璃一直是毕恭毕敬,她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无礼的。来到咸阳六年有余,她只在初来之时,面见过华阳王太后,之后便再无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