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四陷入了可疑的沉默,在良心的谴责下,迟疑道:“是路过西市时候听见的,可能是谁随口说的,叫我记下了。”

时下的读书人最好诗,宴会写、出游写、讴歌写、失眠写,老裴相也不例外,她略有些失望地说:“这写诗人倒有两分诗才。”

阿四尬笑:“那我们今晚就到这儿吧,我困了。”

老裴相颔首,抬手放人,自己却不动如山。阿四是真困了,也顾不上师徒先后的礼节,揉眼睛起身离开。宫人牵着阿四小心走下台阶,阿四回头望,清瘦的老人只顾观天,似有惆怅。

阿四与抬肩辇的力士都熟悉了,彼此偶尔聊两句也无顾忌,其中一个性格开朗些的力士见阿四困顿,问:“公主今日怎么这般的晚?”

阿四打起精神刚想回答,身边的垂珠先一步皱眉呵斥:“公主的行程岂是能随意过问的?”那力士连声告罪,不敢再言语。

倒是阿四懵懵然,才意识到原来这些是不能乱说的啊。

困极了,阿四没有再多想,回屋里随便洗洗倒头就睡。隔日清晨,睡饱了回过神的阿四恢复精神状态,逐渐从老裴相昨夜的话语中品出两分滋味来。

阿四又不耕种,也不需要在外奔波,即便需要知道天时,大可差人往司天台去问。哪里真就非学天文不可,稍有些了解不至于被手下人蒙蔽就够了。

平日老裴相授课时宽松,却也没到了允许学生瞌睡的地步,一整个时辰内,她真正认真和阿四说的只有最后一个关于参商的故事。

而参商主要讲的就是兄弟阋墙,老裴相是在提醒她要和阿姊们好好相处?

阿四挠头,边吃早膳边苦思,她和阿姊们的关系还不够好吗?那还能怎么好,同吃同住?不能够吧。

最近再有的事情,大概只有皇帝换了老裴相做弘文馆的大学士,然后给她添了孟妈妈做先生。

总不能是皇帝觉得老裴相做师傅不合适吧?

阿四咽下口中汤饼,终于明白过来,皇帝当然可以觉得老裴相不适合做女儿的师傅。

老裴相和太上皇的联系太紧密了,是无法分割的一个整体。老裴相对待太上皇的忠心天地日月共鉴,两人如阿四和裴道一般是自小的伴读朋友,相伴到老。即便是偶有一些分歧,大体上做属下的也争不过君主,多半是以太上皇为主导。

在外人看来,老裴相的倾向几乎等同于太上皇的倾向。而皇帝和太上皇的理念是不同的,如果她们是完全同路人,早年就没有逼宫上位一事了。

从阿四身边隔几年就更换的内官上也能看出皇帝非常忌讳女儿有被人诱导的可能,即使那个人是女儿的大母,这也不是皇帝所乐见的。皇帝已然决定了太子,而太上皇却在九成宫给阿四讲述的是……非常不利于和谐的知识。

且不说,太上皇的本意是好是坏,一旦引起阿四争斗的心思,将来的局面是肉眼可见的糟糕。

这种未来是皇帝不愿见到的,大概也是老裴相不愿意见到的。所以老裴相讲课从不涉及政事相关,也不对阿四的想法加以评判,最终也只是选了这样一个夜晚和阿四委婉地表明心意。

或许也不是对阿四说明,是对背后的皇帝坦陈。

当时阁楼上下的宫人不在少数,皇帝是从谁口中得知这份心意,就不是阿四的操心范围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她的猜测罢了,她也不可能去找老裴相或皇帝问这个。

阿四放下汤匙,深深地叹气:这些复杂的东西实在是不适合她深想。

雪姑见阿四吃得不如往日香甜,关心道:“是汤饼不合胃口吗?”阿四是从未生过病的健壮崽,雪姑也没想过她是生病了。

阿四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想到了不久以后的秋祢,去年只猎了两只兔子,我想着提前去锻炼骑射,不知道找谁一块儿比较好。”

唉,谁懂她小小年纪,就开始有烦恼了呢。

雪姑不疑有他,笑道:“听说楚王善射,每逢秋祢楚王都与太子相约禁苑,四娘何不与两位同去?”

难道太子阿姊也时常临时抱佛脚?

阿四两眼放光:“好呀好呀。”

事实证明, 太子有一个罪臣亲爹,依旧能坐稳太子位是有她的能耐在的。

阿四驱马跟随在两位阿姊身后,周围簇拥的是东宫亲信侍卫, 队伍前列有数人为首引导, 其中一人手中旌旗猎猎。姬赤华手臂上立有白鹰,随着哨声一跃冲天, 鹰唳声起, 便知林中有猛兽。姬赤华与太子先后进入密林中, 阿四紧随其后, 飞骑护持左右。

阿四被迎面而来的野猪群吓了一跳,野猪的样貌比驯养过的家猪狰狞十倍, 毛发粗黑, 口含獠牙, 成群横冲直撞颇有声势。就在阿四怔愣间隙,太子与姬赤华一左一右引弓射之,挽弓如满月, 各出三箭,皆入野猪眼珠,登时倒地六只野猪。剩余的野猪突近, 护卫们便下马用长剑和野猪搏斗,太子同样拔剑斩豕, 而姬赤华手中弓不虚发,两人配合相当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