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姥姥的案子结束后,张屏将京兆府几县的县志野史都找来看了,尤其黄稚娘是顺安县北坝乡人士,张屏便先读了顺安县相关的史料,当下前往北坝乡,望着沿途景致,书中所写种种自然从心里浮现。

北坝乡的名字中有个「坝」字,系因此地临水。

京郊第一大河白泃河曾流经此地,过京城、沐天郡,并入古海河,向东入海。

但因前朝怠政,河道久未疏浚,淤堵而致常常破堤泛滥,白泃河主河改道。原本顺安县境内临近北坝乡的主河道成了一道细细的支流。往昔的洪涝与淤积使得一截河道变为弧形,河中鼓起一个圆圆的小土岛。当地人混喊这条河为叉沟子、沙湾子、墩子河等等。至本朝,朝廷才赐了它一个大名——小盏河。

这段河流走不了大船,河中小土岛上最初遍生杂木野草,栖满水鸟,临近村落的百姓去小岛上开地,因争地发生过几村几族间的争斗。本朝将这一小块地收归官府所有,修了连通岸上的桥梁,又在岛上建亭筑榭,做一处观景赏玩之地,起名为盏心岛。却架不住附近百姓常常溜上岛,偷偷铲去官府栽的花木,刨地种菜,圈网养鸭。

曾有数任顺安知县尝试恢复盏心岛景观,皆无奈败给百姓。其中一任知县在县志中写——「南坝北坝乡民,勇而善争,勤于劳作。苍头翁妪,尤耕种不辍,又喜畜牧,好养家禽,最嗜养鸭。小盏河盏心小岛,亭榭之处,鸭鹅成群。家禽毁菜地,多引争斗,扭打至衙门,待询之,家禽所畜之所,菜蔬栽植之处,皆为官地。余不忍苛于百姓,堂上无奈自笑,斗殴者又嗔曰好个糊涂老爷矣……」

又一任顺安知县亦在县志中写道——「久闻县内南北坝两乡之民好侵官府地,嗜养鸭,今知果然……」

此公好风雅,上任时,得知盏心岛上有几块名士题写的碑文,请款彻底整修了一番,重建亭榭,布置花木,绕小岛浅水处遍种藕荷。至夏,知县邀几位文士好友前往观景,拟作些诗画为这一带扬名。先获得消息的北坝乡乡长匆匆迎接,拜见知县时,神色慌张。知县与好友自上游乘舟行往盏心岛,尚有一二里水路时即见鸭鹅成群,岛畔更是群鸭聚集,荷梗稀疏。鸭子全不畏人,向船聚拢,知县的好友丢些食渣到水中,鸭子欣喜争食,倒也憨态可掬。待上了岸,只见花圃稀落,一块块菜田膏药般纷布,亭榭地面狼藉不堪,甚至拉了几根绳子,晾着鞋垫尿片。

知县大怒,欲唤人质问追责,竟有两船百姓在水上争斗,见知县在岛,冲来求大老爷做主,原来是一户人家说另一户人家拐了他们的鸭子。

知县觉得一事归一事,便就地断了一断究竟某几只鸭子是谁家的。

诬告者先嘴硬,后拜服。

被诬者更感激称颂知县大人英明。

与知县同来的好友趁此间隙作了几首咏鸭诗,又绘《凫水图》、《莲嬉图》、《鸭逐鲤鱼图》等。知县虽觉得「莲嬉、逐鲤实妆点之笔」,但怒气已消。

随后他与友人到岸上,幸被知县洗去冤屈的村民宰了几只鸭子烹制来献,佐以当地自酿的酒。鸭肉鲜嫩非常,几位友人赞不绝口。乡长说,北坝乡养的鸭子是从金陵采买的白鸭与本地麻鸭配衍出的,兼京师麻鸭之活泼矫健与金陵白鸭的丰嫩柔美。小盏河盏心岛一带淤泥多,河道浅,产银鱼细虾,螺蛳肥巨,鸭子捕食,佐以村民特制的杂谷嫩菜鸭粮,肉质奇佳,可称天下无双。京城酒楼争相订购,百姓因此富裕,这都仰赖朝廷和大人的恩典德政。

知县十分感慨,由此再写了一段如何教化百姓的议论。

北坝乡在小盏河北岸,对岸就是南坝乡。北坝一乡共有四个村——小盏、坝桥、渠里、后湾。

小盏村与坝桥村临近小盏河,把持河岸。同对面南坝乡争岛养鸭的多是这两个村。两村一边互斗,一面又与对岸联手,防备不临河的村子在这票买卖里插上一爪。

渠里村和后湾村虽然村名都与水有关,但因悍勇的邻村防范,沾不了多少小盏河的光,只能默默本份种地。小盏村和坝桥村嫌他们穷,编了不少渠憨子和湾蛋子爱偷他们鸭子和鸭蛋的笑话,也不与他们往来联姻。

衙门则因临河几村的比较,对这两个村印象甚佳,觉得此处民风淳朴,大合古风。

多年前,朝廷打算新修官道,本想从小盏村和渠里村之间穿过,但小盏村民坐地起价,连夜在官道要经过的田地里种满果树,让朝廷按棵赔钱。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卧在林边和果林间隙里,哭曰不给钱的话,就先从他们身上铲过去。

工部于是上报朝廷绕路,改从渠里、后湾与临乡的几个村之间通过。官道之前和之后都经过的渠里村在此事中未与小盏村同流合污,令官府印象甚佳,工部和县衙都在上报的文书中提到了渠里村不争不抢的淳厚品德,当时的知县还把这事写进了县志。

但之后负责修县志的人看似轻描淡写地在官道事件后补了一小段话,大意为——

「据乡里传闻」,渠里村本也打算学小盏村种果树,但小盏村的人有钱,下手快,将附近可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