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停侧头咳了一声,固然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绝对不是主因。

玉春拿了垫子出来,厚厚地铺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谢蕴慢慢坐下去,轻声一叹:“其实你不必如此,我和稷郎都欠你一条命,你若是想和我们要什么,或者想让我们做什么,开口就是。”

唐停沉默下去,谢蕴只当自己话说得重了,正要岔开话题,对方却忽然抬眼看过来,目光灼灼的,有些慑人。

“如果我要你们做的事,可能会动摇大周的安稳呢?”

谢蕴脸上浅淡的笑意霍地僵住,半晌后才抬了抬手,示意宫人都退下去,她看向唐停,语气复杂:“说实话,这个人情你拖了这么久都没开口,我便猜到了事情不小,但我也没想到,会大到这个地步。”

唐停半蹲下来,抬手摸了摸她并没有半分显怀的腹部:“原本我是想着携恩以报的,但是现在我并不愿意逼迫你们,所以你拒绝也没关系,我仍旧会保你们平安,以朋友的身份。”

谢蕴心头颤动,抓住了她的手,慢慢攥紧:“唐停,事情太大了,给我点时间考虑。”

“好。”

唐停素来不是纠缠的人,干脆利落地应了一声,“那我先去歇着了,这两天我换马不换人,一刻都没合眼。”

谢蕴连忙招了招手,示意玉春为她安排住处,唐停却又转身看过来:“有句话还没说,胎象很稳,恭喜。”

谢蕴微微一笑,目送她走远才撑着桌子起身,身边有人扶了她一把,熟悉的龙涎香的味道飘过来,谢蕴没有回头,只放松身体靠近了对方怀里:“你也听见了,这次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殷稷将她笼进怀里,极轻地应了一声。

翻脸无情

谢蕴有喜的消息,殷稷很想昭告天下,但在大婚未成的前提下,这个消息传出去,收获的绝对不只是恭喜,他不想让谢蕴为此承担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所以犹豫许久,还是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

但报喜的信却一路送到了千门关,而他即将为人夫和为人父的喜悦也憋在心口,一道大婚的旨意根本不足以宣泄,所以他一面盯着宗正寺和礼部加紧筹备大婚,一面逮着钦天监逼着他们将吉日提前提前再提前,百忙之中还抽空亲自写了一篇《俪人赋》,命礼部传阅天下。

虽然文章名为俪人,可除却开头提到了他自己之外,通篇都在称赞谢蕴,辞藻华丽,言辞真切,行云流水,洋洋洒洒,迎娶心爱之人的喜意几乎要透过纸张跃出来,扑到人脸上去。

先前不少人曾暗中诟病皇帝年少时候课业过于平庸,此赋一出,众人都闭了嘴,各地学子纷纷抄录,一时间大周纸贵,许是传颂得过于广泛,连圣旨都很少送达的流放苦寒之地都有所听闻。

萧懿正守在集市上买菜,就听见前面热闹起来,有个秀才特意赶到临近的县城去抄了这《俪人赋》回来显摆,一众读书人正簇拥在对方身边争读,萧懿一耳朵就听见了“朕”字。

这个字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能用,她连忙丢了菜篮子挤了过去,可惜人太多,她这几年又吃了不少苦,整个人瘦弱不少,根本没能挤进去,只能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声音。

“朕常思苦难,后而生幸,如白梅经风雪而傲立;似清荷涤泥淖可新生,朕当如是,故得天眷顾,借一人福泽于朕,所谓富积于因,厚报于果……”

旁人听这话,想起来的是之前的世家之乱,是这次的北上伐蛮,唯有萧懿想起来的是她假死离开那年,只有十岁的瘦弱孩童;是三年前重逢时,那双看向自己带着惊喜的眼睛;是当年被逼到死路上时,始终不肯再看她一眼的背影。

她抬手捂着脸,泪水却自指缝里溢了出来。

她的孩子……她亏欠了十几年的孩子……

“看来传言都是真的,这皇后要不是救了皇上那么多回,怎么能让皇上看重成这样?”

“有件事你们不知道吧?先前皇上发圣旨大婚,那封后的旨意都快被写成婚书了,古往今来,这可是头一遭啊。”

周遭的读书人纷纷将自己听闻的逸事说出来,带着惊奇和新鲜,越说越热闹。

萧懿自深沉的痛苦里回神,就听见了婚书两个字,她的儿子要成家了,她那孤零零一个人长大的孩子,终于要成婚了。

不行,她得去看看,这么多年什么都没给他,大婚那天她必须得去看看。

她慌忙回了乡下的小院子,里头宋汉文正在里头发了疯似的打砸,他功名全无,又是罪人之身,还被流放到了徒河这种酷寒之地,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每日里都要发泄这么一顿才能安生一些。

宋平在不远处叹气:“作孽,作孽啊……”

“你给我闭嘴!”

宋汉文嘶吼:“如果不是狗皇帝逼我,我怎么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他的错,都是他的……”

宋平连忙捂住他的嘴:“你给我住口!你那是谋反!能活下来多亏了我们还有个挡箭牌,你还敢胡说八道?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