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关上,马车骨碌碌滚动起来,因为这次离开并不光彩,所以并没有动用凤驾的仪仗,七八个宫人,十来个护卫就是全部了。

一行人甚至没激起多少尘土,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殷稷想着太后临行前说的那番话,被人拉下马吗?

他轻轻一哂,明明被人这样威胁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慌张,天下也好,皇位也好,用这种东西做筹码,他不怕输。

他生来一无所有,有什么不能失去的?

只要那个在人群里能一眼看见他的人还在,就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抬脚上了城墙,看着这恢弘壮阔的皇城,心里没有豪情万丈,没有野心勃勃,有的只是空茫,无边无际的空茫。

想见谢蕴。

他迫不及待回了宫,还没进乾元宫的大门就听见谢蕴的声音飘了出来,他心下一缓,放慢脚步走了进去,谢蕴正指挥宫人操办中秋宴,这是寻常见惯了的场景,可他却靠在门框上看得出神,飘荡在半空的心也悠悠然落了地。

“皇上?”

忽然有人注意到了他,惊慌之下喊了出来,忙碌的乾元宫众人都被惊动,纷纷伏地问安,眼见谢蕴也要拜,他忙不迭上前,一把扶住了她:“以后不要行这种大礼。”

谢蕴不置可否,只将一张单子递了过来:“这是中秋给各位大人的赏赐,皇上看看可有疏漏。”

殷稷心里一叹,他现在说什么谢蕴好像都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当真……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好强求,只能听话地翻开单子,可说是给各府的赏赐,第一页却是给后宫的,良嫔,惠嫔,萧嫔和三个贵人。

还没看清楚赏赐的都有些什么东西,只看见那一长串女人的名单,想到这些人都是他名义上的人,他就先心虚了。

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合上了单子:“你做主就好。”

谢蕴应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可大约是殷稷心虚的缘故,总有些不敢直视她,他不自觉想起谢蕴那次跳太液池时的情形。

她该是多么在意自己亲近其他女人,才会做出那么决绝的事情来,她当时有没有想过自己可能上不来呢?

应该想过的吧,谢蕴从来都不是莽撞的人,可明知道有危险,她也还是做了。

殷稷口舌发干,喊了一声谢蕴,却迟迟没能说出下文来。

谢蕴耐心地等着,不催促也不好奇,可这样的平淡就足够让人难堪。

殷稷忽然间很想念以前的谢蕴,那个梗着脖子和自己吵架的谢蕴;那个埋怨自己不关心她的谢蕴;那个生气委屈也会红眼睛的谢蕴……

“中秋那天,我们出宫走走吧。”

他压下心里对谢蕴会逃宫的担忧,故作镇定地开了口。

谢蕴却没给出回应,她仿佛是没听见一般平静的不像话,殷稷有些意外,这和他想的反应不一样。

“你不想去吗?”

谢蕴这才抬眼看过来,神色仍旧冷淡:“中秋那天,奴婢会很忙,皇上若是想出宫,寻别人吧。”

殷稷心下失望,谢蕴虽然忙,可不会忙到连出宫的时间都没有,她只是不想和自己出去而已。

“那就到那天再说吧,兴许你会有空。”

谢蕴还要拒绝,忽然有人拉了她袖子一把,惊得她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侧头一看,却是秀秀。

就这走神的档口,殷稷已经走了,谢蕴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这才再次看向秀秀:“你不在尚服局,来这里做什么?”

秀秀亲昵地抱着她的胳膊:“想姑姑了呀。”

谢蕴淡淡看着她,目光透彻:“说实话。”

秀秀一顿,心虚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才抬起来:“真的是想姑姑了,但也的确是有点别的事……”

她吞吞吐吐,谢蕴却一过脑子就明白了,前阵子清查尚宫局的事,六个尚宫落马了两个,还有一个死了,这些缺自然是要人补的,昨天殷稷才下旨按品级补缺,尚服局没了尚服,按理说司珍会升上去,而作为司珍的徒弟,秀秀的身份自然也是要水涨船高的。

“新任尚服想让你担任司珍?”

秀秀傻笑了一声:“什么都瞒不过姑姑……”

她说着脸又垮了下来:“可是我在尚服局学艺才一年,很多事情都没做好,我怕当了司珍之后会给师父和姑姑你添麻烦……”

谢蕴眉头一皱:“你做不好,旁人便能保证做得好吗?”

秀秀一时无言以对,这种事情谁能保证?

只是她做小丫头做惯了,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成为管事的大人物,何况现在她虚岁才十四岁。

“姑姑,我……”

“秀秀,尚宫局素来稳当,这么大的变动还是第一次,如果这次你不能抓住机会,可能终其一生就只能做个寻常女使了,你明白吗?”

秀秀沉默了,她自然也知道机会难得,可做个寻常女使好像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