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新年有些紧张,对方没有落座他也就还站着不动。

“坐坐,别那么拘谨。”

饶峰看起来很好说话,江新年其实同他打交道不多。

飞行员这个职业不比白领,同事都坐在办公室,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飞行员们平时各自执行自己的航班,除了搭班比较多的同事相熟一些之外,其他的同事和领导其实碰面的机会并不多。

由于大家飞行时间各不一致,很多学习和会议都被安排在了线上,因此即便饶峰是江新年所在的一中队队长,他其实也同对方并不相熟。

江新年坐下之后饶峰顺手递给他一瓶会议室里常备着的矿泉水,唠嗑一样同他讲:“载荷报告我看了,落重了点。这个天气确实太不好了,后头取消一大片。”

此刻会议室窗外大雨倾盆,噼里啪啦的雨点浇在玻璃窗上留下一片片形状蜿蜒的水柱,像密密麻麻扭动的水蛇。

江新年主动承认:“进跑道口之后可能受风向变化影响,掉了一截高度。”

江新年现在回想,那会儿很可能是因为顶风突然减小甚至变成顺风,所以升力骤减出现了快速掉高度的情况。

“油门收了吗?”饶峰问,因为带油门接地是很危险的。

“收了,接地时减速板是放出的。”

江新年解释道,如果他没有及时收油门稳杆,那么很可能将发生严重弹跳或擦机尾。但也是因为减速板已经放出增加了飞机滑行的阻力和升力,飞机在发生弹跳之后的再次接地会显得更重。

这是一个二难境地,所以要求飞行员的每一次落地都要力争完美不出差错。

“没关系,别太紧张。”饶峰安慰他,“这次数值没到记录标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江新年感谢地点点头,他本以为再怎么也要被批评教育一番,结果没想到对方意外地好说话,这样轻轻轻松松就揭过。

“不过按要求你还是得交个谈话报告上来,模版我发你。”饶峰说着摸出手机,“唉,我还没你微信呢,加一个吧。”

“好。”江新年也赶紧拿出手机,主动扫对方亮出的二维码。饶峰很快发了一个空白模版过来,是公司规定的制式。

航空公司平时每个季度都会组织谈心谈话,旨在关注飞行员的心理状况与思想动向。

除了例行谈话,发生各类小事件时也会安排这样的主题谈话,流程江新年已经很熟悉了,接收了模版之后对饶峰道谢:“谢谢饶教员。”

饶峰热情地攀着他的肩膀,哥俩好一般对他说:“叫我峰哥就行,你是咱们一中队的人,我不照顾你谁照顾你,甭跟我这么客气。”

江新年其实很不习惯这种突如其来的亲近,但饶峰再怎么说刚刚也没为难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通融,他只好应道:“谢谢峰哥。”

外面雷雨更大了,江新年出公司找了一家连锁咖啡店边等雨势变小边写谈话记录。

他把时间节点回顾一遍,然后总结了自己的失误,列出了今后应该注意的方面。

写满一页之后江新年抬头,外头雨依然在下,但总算是可以开车的程度。他刚喝过一杯美式,这会儿精神不错,于是拿上东西驱车回家。

补过一觉之后,江新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给褚煦梁打电话。

出了今早的事情虽然不算严重,公司也没为难他,但江新年自己心里仍然很难受。他当飞行员这么些年,自认为技术过硬,上一回比较重的着陆还是在他当副驾驶的时候。

褚煦梁这会儿人在呼和浩特,例行从酒店健身房锻炼出来。接到江新年电话的那刻,他就听出对方心情不好。“怎么了?”他关心地问。

“今天早上落了一个重的。”江新年有些羞于开口,但对方是他最亲密的人,也是他难受的时候可以倾诉的人。

“数值多少?”褚煦梁问。这个是重点,不过既然公司没有出通报他也没听到任何风声,应当问题不大。

“16。”江新年老实答,捏着电话焉里吧唧的。

“确实重了点,怎么回事?”褚煦梁回到房间,坐在沙发上好好听他说。

“今天深圳暴雨,我卡在最后的点落得有些急躁了。那个副驾驶也不靠谱,最后五十英尺不喊话,仪表也没好好监控。”

面对着最亲近的人江新年把心里那点不舒服全抖落了出来。

“先找自己的原因。”

褚煦梁这次没惯着他,落地是江新年亲自操纵的,如果今天这个数值再高一些要面临处罚,他作为机长也理应要负更多的责任。

江新年哽了一下,道理他都明白但心里实在很难受。他想要褚煦梁的一些温声安慰但又明白他喜欢上的这个人对待飞行一向严谨又认真,从最早对方带他模拟机的时候他就知道。

江新年忽略掉那点委屈感,认真开始找原因:“是我从前飞空客惯了,今天又猛然掉了一截高度,拉平的时机晚了一些。”江新年不愿承认地说道。

空客与波音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