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又下雪了。

雪花不大,如柳絮般被风吹过窗前,有几片飘入屋内,带着一股药香。

“你终于醒了。”齐晓松了口气,他放下药碗朝奚茴走去,焦急道:“你可不知这几日吓得师兄一直守着你,根本不敢睡,生怕你醒不过来了……”

齐晓靠近奚茴才察觉,奚茴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

听到齐晓的声音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投向齐晓,望见齐晓的脸,呆愣了几息后奚茴竟对齐晓露出一抹浅笑来。那笑容过于天真浪漫,双眸纯澈无杂,像是未经世事的稚童。

“你……”齐晓问:“你笑什么?”

他奇怪奚茴不久前还因云之墨之事呕血险些丢了一条命,都已经那般难过,怎一觉醒来反而会笑了?

谢灵峙被齐晓的声音吵醒,他这些天一直陪在奚茴的身边,实在太疲惫才会在床侧睡过去,现下听见动静也知奚茴醒了,便打起精神去面对她。

“阿茴。”谢灵峙出声时,奚茴还在看着齐晓。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在谢灵峙又叫了一声“阿茴”后才眨了眨眼,逐渐将视线看向谢灵峙,脸上的笑容维持不变,呆木得如同傀儡。

“她怎么了?”齐晓觉得怪异。他伸出手在奚茴面前挥了挥,奚茴的眼珠并未跟随他手指挥动的方向看去,那双纯澈的眼亦空洞,木讷地眨了一下,才察觉方才似乎有什么从视线里划过,又看向了齐晓早已垂在身侧的手。

谢灵峙的心彷如沉入寒潭,一瞬陷入了死寂。

奚茴的魂丢了。

准确来说,她的三魂七魄被封锁,一切感官皆凭活人的本能,承载感情的那一部分意识亦像是一只遍体鳞伤的幼兽,躲入了心海,便成了她如今这幅呆滞模样。

凡人中受过重刺激的人亦会丢魂,因三魂七魄不全而成了痴人傻人,但只要将其魂魄找回来,或能连带着那些记忆和理智一并寻回。

可奚茴与那些人不同,她的三魂七魄皆在体内,是她自己无法承受云之墨的离开,无法面对从此世间再无云之墨的事实,将自己的情感、意识与理智都龟缩封锁。

谢灵峙给奚茴喂药,她便老老实实地张嘴喝了,给她喂粥,她也不知饱与饿,送到嘴边的都咽了下去。

她的身体健康了许多,虽还虚弱着,但至少能下床走动,只是她不爱触碰旁人,也不爱让旁人碰她。

元洲连下了几日的雪,难得放晴,大夫也说奚茴要多出去走动走动,谢灵峙却连这间屋子也无法带她走出去。

谢灵峙碰到奚茴的袖子,奚茴便会将手臂抽回去,整个人原地坐下缩成一团,把脸埋在膝盖里动也不动,只要人碰她肩膀,她便瑟瑟发抖,莫名地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的那种。

可要她主动去拉谢灵峙的手便更不可能,一般的话费些力气她也能听得懂,偏偏不愿与人接触,怎么也不肯离开这间屋子,最多走到窗前晒会儿太阳。

齐晓觉得这样其实也有些方便,至少不用担心奚茴因神志不清而到处乱跑在外头遇上危险。谢灵峙近来被谢家催促许多回让他回去行云州,因家族与双亲皆在劝他再找一个鬼使结契,使得他自己焦头烂额。

齐晓知他不容易,便主动担起了照看奚茴的任务。

那姑娘不爱让人靠近,她若远远地看见人,会对人笑,但只要走近一些她便十分警惕,故而齐晓除去一日三餐配着药送给奚茴,其他时候也不会主动去打扰她静养。

这一日冬至,元洲白天热闹了好一会儿,到了晚间喜庆的氛围也未退散,齐晓陪了奚茴半日,见天色已暗,便对她道:“我去将饭菜端来,你自己看会儿星星可好?”

奚茴没应他,齐晓也习惯了她不搭理人,转身便走了。

房门关上的那一瞬,奚茴灰暗的眸子忽而亮了起来,四方的小窗面朝着城外的海,入夜静下来,小城内还能听见海浪声。

此刻海浪声穿越了鼎沸的人声传入奚茴的耳里,她看见了远处的海滩边有几盏天灯点燃,昏黄的灯远看如一粒星,摇摇晃晃顺着风飘向了银河。

齐晓端着饭菜与汤药回到房前才发现房门开着,放眼望去,本该待在屋内的少女不知所踪,他立刻转身,心道糟糕!

空荡荡的房内门对着窗,窗对着海,零星几盏天灯照亮方寸海面。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因为五一节一家子出门,断更的两次都是在路上开车弄得好晚。

这文在正文完结前不会再断了,抱歉!

九夜长灯:三

◎见昔日灵璧神君真容。◎

因是冬至, 总有人要趁着节去海边放灯祈福,临海的小城通往海滩的那一扇小门会一直开到子时。

这几日元洲的雪落得很深,天也很冷, 愿意出城的人不多,却还是有些年轻的跑去了海滩边上点亮天灯, 放了十几盏后见天灯远去, 这才裹紧身上的厚袄转身往回走。

迎着夜色逆风奔跑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