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玦站在床边,为他掖好被角。

这次宋杬卿睡得很沉。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气氛焦灼。

“柳公子,”接生郎面露为难,“你确定还要用催生丸吗?它对胎儿伤害极大,对你的身体亦是如此。”

柳忆疼得面色苍白,剧烈地喘息着,艰难说道:“用!”

“不能再等下去了。”

……

几个时辰后。

“哇——”

一道哭声响起,抱着孩子的接生郎面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意。

床榻上的柳忆满头热汗,连忙说道:“快,让我看看。”

孩子被接生郎抱过来,柳忆抬手掀开被角,猛然瞪大眼睛,恼怒道:“怎么是个男孩?!”

他一脸厌烦地挥手:“拿走拿走,大夫不是都说了,这胎极有可能是个女孩么,怎么是个男孩?”

孩子声音一顿,哭得更厉害了。

他怎么一睁眼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这还是亲爹吗?

宋杬卿下意识想说些什么,结果发现一张口就是哭声。

接生郎连忙抱着人轻声哄着,心中对这孩子生了几分怜惜。

宋杬卿不清楚目前状况,只是依稀猜到了这辈子的生父并不喜欢他。

柳忆之后的行径也坐实了他的猜测。

柳忆不会抱着他哄他,尽管他很乖不会随意哭闹。

柳忆偶尔会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盯着他,嘴里念叨着什么“怎么是男孩”、“怎么不是女孩”、“我该怎么办”之类的话。

宋杬卿了然,生父不仅不喜欢他,甚至很讨厌他。

他之所以还能活下去,是因为院子里的侍儿琴月心疼他,会给他喂些米汤米糊糊。

因为身体是小孩子的缘故,宋杬卿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会被吵醒,因为柳忆骂人。

其实柳忆皮相不错,皮肤白皙,眼睛水润润的,是那种清纯恬静的小公子。

可是他骂起人来就十分可怖了,柳眉倒竖,张牙舞爪的。

“宋宥呢?宋宥怎么没来?”

“我孩子都生了,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是不是白溪吟那个贱人不让她来?”

“这也是她的孩子啊!”

随后又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动静,有事还摔东西。

琴月最初并不理会他,最后烦不胜烦了就直接说道:“家主一直陪着主君,怎么可能来你这儿?”

“主君仁善,给了你一间屋子,你别不知好歹!”

“既然有了孩子,就安安分分地过下去,莫再想着用些腌臜手段,破坏家主和主君的感情……”

宋杬卿本来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清醒了些,原来柳忆是个后院里不得宠的侍君。

难怪,他出生这么久了也没见母亲出现。

他已经料想到,自己这辈子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不过,他能活着,就已经很好了。

但他没想到柳忆会那么狠。

某日,柳忆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

宋杬卿忽然有些不安,因为柳忆的神色看起来怪怪的,眼睛瞪得很大,里面好像藏着某种莫名的情绪。

他开始挣扎起来,可他的行为不亚于蜉蝣撼树。

柳忆寒着脸,用力掐了下他的胳膊,疼得他眼泪瞬间就飙了出来。

“哇……啊……”小孩子最怕疼了,他不受控制地哭出了声。

柳忆走到屋外,雪停了,院落里积着一层厚厚的雪。

宋杬卿疼得没有缓过劲来,还在哭。可是琴月不在,没人心疼他。

“哭吧,哭的越大声越好。”

柳忆冷笑着说了这么句话,然后将他扔在地上。

不是放,是扔。

砸得宋杬卿几乎痛到失声。

柳忆站在屋前的台阶上,神色淡漠地看着地上哭泣的孩童。

雪地里寒冷刺骨,宋杬卿小小的身体又疼又冻,但他一直在哭喊着。

这时,他才听到柳忆喊人,声音多慌乱啊,好像将他扔在雪地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们住的院子是相府里较为偏僻的地方,极少有人出没。

而且府上的小厮侍儿都知道柳忆是个什么德行,都不愿意理会他,徒惹家主主君不喜,于是都纷纷装作没听见。

宋杬卿的身子也已经冻得十分麻木,再没有半分力气去挣扎。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最后嗓子都哑了,只能发出点点气音。

他依旧张着嘴巴,用尽全身力气去呼喊。

他尝过一遍死亡的滋味,他想活下去。

可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残留的意识快要被寒冷吞噬。

他想着,自己快死了吧。

真可笑,既然无法活下去,那上天为何还要给他机会呢?

上天在和他开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