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顺着谢柔嘉的方向望去, 一眼就瞧见涌动的人潮里,尽管低着头,却仍格外瞩目的男人, 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就知道, 他一定忍不住会来瞧, 果然如此。

已经收回视线的谢柔嘉神色淡淡,“没什么。”

长生也未多言,加快速度领着她往都护府去。

直到队伍快要消失在街角,裴季泽方才抬起一张带了面具的脸望向马背上那抹红色身影。

她再也没有回头。

围观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渐渐地只剩下裴季泽独自一人站在那儿。

本就阴沉的天这时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神情落寞的男人走到拴马处解了缰绳,牵着马儿缓慢地走在朔方城内不过一丈宽的街道上,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沿途躲雨的人忍不住朝头戴斗笠, 有马却不骑的男人望去。

他走得极慢, 每一走好似重若千金。

此刻已近黄昏,暮色笼罩着整座孤寂的边塞小城。

泥土夯实的黄泥土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难行。

他终于翻身上马,策马朝城外奔去。

快要行至城门口时,男人突然拉紧缰绳。

他在雨幕中伫立片刻, 调转马头朝着城内最亮堂的那座子奔驰而去。

都护府。

雨越下越大, 廊庑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不断地在疾风骤雨中摇曳, 让人担忧里头那点子微弱的火光会随时随风而散。

花园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扶疏也被急雨敲打摧残, 开得娇艳的花瓣落了满地, 卷入形成溪流的泥水中。

屋内, 谢柔嘉手里捧着茶水, 环顾一眼熟悉的屋子,感慨, “这么多年, 这儿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变过。”

当年她跑来朔方, 未去军营前就住在此处。

如今故地从游,好似又回到从前。

只可惜,当初陪在身边的人却都已不在。

“可殿下却变了许多,”长生打量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子,不知怎得想起她五年前第一次来朔方的模样。

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手持一截镶满各色宝石的鞭子,满身的贵族习气,傲慢而娇气,却又犹如开在原野里的野芍药,热烈,娇艳,美好地叫人移不开眼。

如今她已褪去当时的稚气,眉眼比从前更加精致美丽,可不知为何,再也不复当年的那股精神劲儿。

倒是像极了那个男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长生想着这一对相互折磨多年的有情人,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告诉她,那个男人就躲在城外那一片草原,就在两刻钟前还特地来瞧她。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

也许,眼下并不是见面的最好时机。

至少那个躲起来的男人还没想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思及此,他笑道:“真没想到殿下又回来这里。”

“谁说不是呢,”谢柔嘉并不知他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由衷祝贺,“还未来得恭喜长生将军升任节度使。”

长生却并无半点喜色,一脸哀伤,“可我却宁愿给义父做一辈子的前锋将军。”

提及裴温,谢柔嘉不禁想起当日在姑苏庄园的情景,想起与裴季泽那段短暂而又甜蜜的时光,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搁下手中的茶盏,径直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愈发密集的雨幕,问道:“听裴五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可有留下什么话不曾。”

长生闻言,轻叹一口气,“都过去那么久,为何殿下才来问这个问题?”

谢柔嘉未说话,将手伸出窗外去。

虽已是三月,可朔方的天气到底比其他地方寒冷,冰凉的雨水敲打在她柔嫩的手心,犹如针刺一般。

长生又道:“当时那样混乱的场景,便是真说了什么,也听不清楚。殿下请节哀。”

谢柔嘉听得“节哀”二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作为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兵,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又怎可能留下什么话来。

那封和离书定是提前交代好的,一旦他出了事,就将那封和离书送回长安,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也许,她是想要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可长生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闲聊几句后,一仆从行色匆匆入院中。

那人向她见过礼后,拿眼睛望向长生,欲言又止。

谢柔嘉猜想定是军中之事,道:“你忙你的就是。”

长生应了声“是”,“殿下旅途劳顿,可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府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何必如此麻烦,”谢柔嘉不以为意,“晚饭叫人随便送点吃食过来即可。”

长生并未坚持,向她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