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封帝在位时期,沉迷寻仙问道,然后上行下效,大渊谶纬之学昌盛,人人皆会厌胜之术。谢若玄登基后,为了杜绝厌胜之术,命乔温瑜抓捕装神弄鬼之人,毁灭行灵之物。当时乔温瑜除掉了上万邪教淫祠,肃清朝野成效斐然。现在再让他干这种事……嗯,不算委屈了人才。

乔温瑜又深深看了他一眼,俯身捡起了奏折。他只扫了一眼,就合上奏折,冷冷道:“圣莲教一无害人之举,二不成气候,臣相信有凌廷尉在,一定会处理好此事,皇上不必忧心。”

神情之大义,态度之凛然,仿佛正道的光。

曾几何时,他也会对谢若玄说:“厌胜之术祸国殃民,实乃邪术,应当禁绝。”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

“呵。”谢若玄冷笑一声,“太傅这个时候倒是相信凌谦了。”

乔温瑜面不改色,“皇上愿意相信游凌二人,臣自然不敢多加置喙。臣言尽于此,至于皇上如何定夺,想必皇上心中早有成算。”

谢若玄大笑,几乎笑出了泪花。

乔温瑜漠然地看着他,无动于衷。

直到此时此刻,谢若玄才真正清晰认识到,眼前这人已经不是他认识的乔温瑜了,一世君臣之情止于章和十五年,他驾崩的那年。

他让乔温瑜滚了出去。

乌云浓重压下,大雪将倾。干元殿宏伟雄壮,衬得人渺小如蚁。

乔温瑜脸色阴沉地步下台阶,迎面走来游望之,两人一苍老,一年轻,对比鲜明。乔温瑜停下脚步,自上而下睨着游望之,目光如蛇。

游望之敏锐地一顿,也停下脚步,他一双眼如浸在冰水中的墨丸,带着浓重的戒备,抬头直直看向乔温瑜。

乔温瑜高深莫测道:“游丞相好手段,上一世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世依旧稳坐高位,代掌皇权。”

游望之闻言无动于衷,仿佛只是稍稍驻足了一下,就继续迈步踏上台阶。

下一刻,乔温瑜又道:“谢子羲性格大变,不知这其中有几分是丞相的手笔?”

游望之脚步再次停下,斜睨向他,“太傅什么意思?”

乔温瑜冷哼一声,“谢子羲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不堪大用,可如今龙椅上那位却城府极深,难以捉摸,这难道不是丞相偷天换日的棋局吗?”

偷天换日,他竟然指责是游望之暗中找人替代了谢子羲。

游望之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转瞬即逝,他抬眼看了一眼干元殿的匾额,讥讽道:“太傅这次没能向皇上献上乔氏女,便来问我罪,真是荒谬。”

一语双关,明着内涵。

此“皇上”指的不单单是谢子羲,还有熹平帝和谢若玄。

众所周知,乔家是以皇亲国戚的身份在京城站稳了脚跟,是以乔温瑜为了稳固乔家的地位,会向帝王后宫里塞人。例如乔姿蝉。原先乔姿蝉并非是给熹平帝准备的,而是谢若玄。奈何谢若玄的原配明昭皇后离世后,谢若玄为她空置后宫,没让乔温瑜找到机会献女,后面才有了乔姿蝉成为熹平帝继室的事。

熹平帝驾崩后,乔温瑜又将算盘打到了谢子羲头上,故技重施,让乔茹雪成了谢子羲的皇后。借联姻之机,大肆揽权。

然而重生一世,谢子羲“失忆”,好像连乔茹雪都忘了,丝毫不提接乔茹雪进宫之事。

事情出乎寻常。

乔温瑜的计划落空了,竟将矛头指向了游望之,指责游望之找人替换了谢子羲。

虽然游望之也怀疑现在皇位上的那个不是谢子羲,但他并不打算做什么。此刻谢若玄目的不明,且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所以他暂时不想动谢若玄。

准确说,对他而言,皇帝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当好一个合格的傀儡。

乔温瑜脸色泛黑,阴鸷地瞥了他一眼,“乔家的事不劳丞相费心,倒是龙椅上那位需要注意,当心操控不成,遭到反噬。”

游望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越过乔温瑜,身影在长长的汉白玉台阶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件在干元殿外发生的“小事”没引起任何人注意,琉璃檐下,宫人伺候游望之褪下大氅,游望之没什么情绪道:“我有要事面见皇上,事关泔州巫蛊案,烦请尽快通报一声。”

裴梦全连忙上前一步,恭敬地说:“丞相稍等,奴婢这就进去禀报。”

游望之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裴梦全推开殿门,身影没入阴影中。殿内,谢若玄仍然在气头上,他坐在书案后,以手扶额,面前的奏折被墨笔划出长长一道,污染了纸面。裴梦全眉心一跳,小心翼翼道:“皇上,丞相游望之现在正候在殿外,求见皇上。”

谢若玄语气十分不耐烦,“不见。”

裴梦全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壮起胆子说:“事关泔州巫蛊案,皇上也不见?”

谢若玄捂着脑袋的手一顿,沉默了数息,哑着嗓子道:“让他进来。”

裴梦全低下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