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并没有出苑孝政的预料,他缓缓跪下,磕了三个头。

“你要作甚?”

“孩儿不孝,请父亲许孩儿随侍李师。”

片刻寂静之后,书房里响起苑君璋暴烈的喝骂声。

苑君璋的选择(下)

苑孝政性情柔弱,面对父亲的责骂,往日只唯唯诺诺,今日却激言相抗,惹得苑君璋更是大怒。

一般来说,人的性格很难发生改变。

但在特殊的情况下,或面对绝境,或面对诱惑,或在偶像的召唤下,却能做出与往常截然相反的举动。

如果解释一下,如今的苑家已入绝境……这是李善在信中的详尽分析。

苑孝政也受到了无穷的诱惑……李善在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证。

至于偶像召唤……在苑孝政心目中,挥毫写下《陋室铭》的李善那绝对是超级偶像。

于是,当苑君璋将儿子痛斥一顿自顾自走开之后,苑孝政平心静气,在书房里写下了一封信后起身离去。

两刻钟后,苑君璋疾步而来,黑着脸拿起了那封信,片刻后一脚将桌案踢翻,怒吼道:“李怀仁,安敢如此?!”

一把扯烂信纸,怒容满面的苑君璋径直出府,率亲卫迅速出城,向东疾驰而去。

“不能侍奉父亲,实是不孝。”

“但孝有大小之分,小孝难比大孝。”

“延绵香火,子嗣传承,方为大孝。”

“当今局势,突厥内乱,李唐屡屡招抚,长兄横遭不测,数弟年幼,孩儿此行不为己身,而为朔州苑家。”

这些话语逐一从苑君璋脑海中闪现,他没有想到,向来愚钝的次子居然敢弃之而去……而且还搬出了这样合情合理的理由。

快马疾驰,只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百多骑,苑君璋先是松了口气,但随即暗骂了声……这么短时间,二郎怎么可能逃到雁门关去,此举不外乎坚其心志,摆明立场罢了。

用屁股都想得到,从头到尾应该都是李怀仁的手段!

三四百骑道左相逢,苑孝政甚至已经下马,在路旁躬身相迎,苑君璋将亲卫遣远,毫不客气的一鞭子抽在儿子的肩膀上。

“自小文不成武不就,心思浅薄,又无城府。”苑君璋冷笑道:“今日所言,今日所为……嘿嘿,你倒是找了个好师傅!”

“孩儿虽然愚钝,但也知李师欲有所图。”苑孝政平静的说:“但李师所言,难道有假?”

“刘武周足为殷鉴,突厥内乱,朔、云两州粮储已尽,人情悉离,士卒逃亡,若无李师,尚能勉强支撑,但如今李师出手,父亲当知,再无余地。”

“此时此刻,父亲迟疑不定,变生肘腋……”

“闭嘴!”脸色铁青的苑君璋又是一鞭子抽过去,但这次力道小了不少。

来回踱步许久,苑君璋拉着脸低声问:“李怀仁如何说?”

苑孝政听得有些懵懂,“父亲意思是……”

“李怀仁百般手段,以商路聚财,以授田吸纳人口,又收了你这个好弟子。”苑君璋冷笑道:“他所图,无外乎两者。”

“一为某,一为马邑。”

此时此刻的苑君璋在心里叹息,此次大举南下,耗时月余攻克马邑,几乎耗尽了朔州、云州两地一切,但也不见得完全没有好处……至少自己和马邑为一体,谈判时终究有些分量。

所以,苑君璋是在问价……李怀仁收你这个徒弟,折腾了这么久,使了那么多的手段,总不会到现在还没出价吧?

看儿子还懵懂模样,苑君璋不得不把话掰开说个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苑孝政犹豫道:“李师提过一次,唐皇仁慈……”

苑君璋嗤笑一声,当年都是河东人氏,代州距离太原府并不远,他早年就认识李渊……这是个仁慈的人,别开玩笑了!

前隋时期,李渊长期不得志,还曾经被隋炀帝杨广取笑,人称“阿婆”,但苑君璋知道,李渊之手段酷烈。

大业年间,李渊剿灭民乱,筑尸京观,闻者丧胆,后登基为帝,屠夏县之举可止河东小儿夜啼,更重要的是,投唐势力的首脑大都被其斩杀,这份名单并不短……这也是苑君璋最为犹豫不定的地方。

“继续说。”

“约莫爵封国公,拜一州刺史。”苑孝政咳嗽两声,“或能朔州……但也能另择他地。”

对于苑君璋本人来说,他依旧没有放弃……从理性分析,他自己也知道没有什么希望,但从感性出发,或者说他的选择很大程度来自于他对于权力的欲望,他依旧希望能掌控朔州。

换个地方,或能平安度日,但大丈夫在世,决不能手无权柄!

苑君璋阴着脸,抬头眺望东方,“听闻太原元谋功臣,均赐铁券。”

“什么?”

“你听不懂,但李怀仁肯定懂。”苑君璋指了指东方,“乔装打扮,入雁门关,若是李怀仁许之,你径直入长安觐见唐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