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落入耳中, 七郎一惊,旋即镇定下去。

之前他便隐约觉得,应家该是有些事的。

“有仇。”应小满索性全摊开来说了。

“我爹爹临终前叫我来京城报仇,我便来了。但京城物价太贵, 我们一来就成了最穷的十等坊郭户……”

想起这几个月到处寻住处的艰辛, 她鼻子都忍不住一酸, “花费几个月才算落户安住下。报仇的事从去年拖到今年, 八字还没一撇。”

七郎侧耳细听,越听越不对劲。

应家人口简单,即便和人“有仇”, 他原以为只不过是些钱财纠纷、言语冲撞,浪荡儿纠缠小娘子之类的仇怨。

没想到迎面一句“爹爹临终前叫我来京城报仇……”

七郎的眼皮子微微一跳。

听起来可不像寻常恩仇!

应小满开门见山,把入京报仇的事一股脑捅了出去,比之前预计的时刻早了许多, 她心里也有点紧张, 目不转睛盯着七郎:

“我们家没什么其他的难处。如今钱财也够了, 就是报仇缺人手。你……你会帮我么?”

七郎思忖着,安抚说:“救命之恩, 涌泉相报。报仇这等大事, 我自然会帮。小满无需忧心, 松松口, 嘴唇都要被自己咬破了。”

应小满瞬间松了嘴上的咬劲, “才没有,别瞎说。”

她悄悄舔了舔自己下唇的齿印:

“你也别担心,报仇我自己来, 只是家里阿娘要照顾阿织,我独自报仇人手不够。最多叫你帮忙把手, 在门外望望风之类的……”

“……”那股危险的感觉又来了,七郎挑眉。

“你报仇,竟不打算通过官府,而打算潜入门户,私刑复仇?”

话题越来越朝危险的方向滑去,他感觉有必要追问清楚,提起油灯,“这里风大,进屋说话。”

两人前后进了西屋,七郎引她去临窗的矮桌对坐,字斟句酌询问:

“你对我有救命的恩情,帮你家报仇理所应当,但有些话必须问个清楚。应家从前是不是受过官府的委屈?你父亲的死,是不是隐藏冤情?因此临终前叮嘱你这个做女儿的入京,找寻冤案相关的仇家报仇?”

应小满一怔。

入京寻仇没错;但她义父死于重病,倒没什么冤情……

她没想好如何回答,只好不答;闭嘴不答的一时半刻间,七郎顿时就想多了。

电光火石间,七郎的思绪跑出三千里,越想越惊心,劝说的声线也沉下去:

“小满,如果你入京为了复仇的话,我有一句话:千万不要自己动手。千万不要把自己牵扯进去。”

应小满纳闷得不轻。

“你自己前两天才说过的。血亲复仇,杀人不见得要偿命。”

七郎登时一口气憋在心头,半天没缓过来。

竟被他猜中了,果然是血亲复仇!

面前韶华年纪、灿若明珠的小娘子,倘若真的入京私刑复仇……

人命大案,大理寺必然要参与。届时,满城缉捕、血污涂地……他想不下去了。

“当日在城北新宅的桂花树下,我和你说的是:我朝律法,血亲复仇,减二等论刑。”

“但减二等论刑,不是不论刑。”七郎的神色越说越凝重,时常细微上翘、显露笑意的唇角也压成绷直平线。

“一旦你动手复仇,顺天府即刻会将你拘捕入狱。人命大案当日移送大理寺。过堂,拷问,录供,一样也少不了。即便血亲复仇,死罪可免,还是免不了判刑,黥面,流放。其中种种磋磨,岂是你这般年纪的小娘子该生受的……”

应小满听得心惊,半晌才真心实意地感慨一句,“果然不能被抓着。”

七郎:“……嗯?”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天,是这个意思吗?!

但字斟句酌的苦心劝慰并不算白费,应小满确实被感动到了。她也把心底的想法吐露交底。

“多谢你七郎,不过你实不必为我忧虑。我有飞爪啊。”

七郎一怔。

隐隐又有股不大好的预感。

“……飞爪,不是用来山林猎兽的么?”

应小满摇头:“不,用来翻墙走壁,无声无息地出入仇家。”

“……”

“我已全想好了。京城入夜,我拿飞爪翻墙进仇家的院子,你守着飞爪。我进屋报仇,你在门外望风。我翻墙出来,你帮我把飞爪收拢,然后——我们就跑。”

纤长秀气的手指在矮桌上比划一个飞速逃跑的姿势:

“跑出仇家的巷子,斜过街,来我们自家的巷子。悄无声息进门,刨个深坑,把飞爪埋下地。结束。”

应小满总结:“不让官府抓着就好了。”

七郎:“……”

他的神色比初听到“报仇”两字时更复杂三分,起身倒一杯温茶捧在手里,浑不知滋味地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