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法术,必须得温柔又细致地包裹着属于奚茴三魂七魄的九盏灯,如今也只点燃了一盏,于黑暗的漫漫长夜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那枚捏开一道裂缝的紫珠贝被云之墨藏在了心口,他如今位于汪洋海面上的一片小小孤岛上,只有这处较为风平浪静,而所有来到鬼域的魂魄都已沉入水底,等待来生。

云之墨没见过奚茴的魂魄是什么模样,她的三魂七魄尚未补齐,便是化作了鬼也不能完整地站在他面前,唯有浅浅的光如萤火,扑向那盏明明灭灭的灯。云之墨的发丝简单地用发带系着,他盘腿坐在潮湿的岛屿上,一只手拖着灯盏,另一只手悬空举着,宽大的衣袍像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阻挡水面上偶尔吹过的阴风。

衣袂翩然,云之墨不计时间,他的眼里只有这盏灯,只有燃烧灯芯的火焰,再看向从他心口偶尔飞出的一粒萤火,轻柔地融入了火焰之中,只听噼啪一声,火焰颤动,随即比方才更旺盛了些。

云之墨轻声笑了笑,望向灯火的眼也变得柔和了许多,每一丝风吹草动都牵动着他的心弦,也唯有灯火的微光能抚平他眉间皱痕,抚平他心中的不安。

闪烁的灯盏以轮回泉为油,灵魂为芯,像是在轻柔的结界中、在云之墨的掌心里孕育,缓慢生长。

夜很深,也很长,无际的轮回泉上偶尔传来几声浪涛,水花敲打石面荡漾出丝丝银光,高大的身躯坐在孤岛之上,无树、无花草,唯有墨色与银色相撞。

静默中的一声轻笑,随后又是叹息,温柔缱绻的唤了一声:“小铃铛。”

小铃铛。

我很想你。

……

“小铃铛。”

气息似是在奚茴的耳畔传来,带着灼热的温度,像是有火焰燎着了她的耳廓,那声轻柔的呼唤宛若暧昧的纠缠,钻入了她的脑海中便挥之不去。

谁在叫她?

奚茴逐渐清醒了过来。

哦,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

奚茴好像沉睡了很久,再睁眼见到的便是无边无际的黑,伸手不见五指,像是又一次坠入了凌风渡,又或者她根本就没离开过凌风渡。

她在很久以前就幻想过后来经历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这世上根本没有那样将她从黑暗中拉出去的人,她自出生便被恶意笼罩,那种独一无二的蛮横温柔,又怎么会恰好降临到她的身边。

可这一声声由远至近的小铃铛于她耳畔挥之不去,一遍遍提醒她,的确是有这么个人的,不是她的妄想,于是她就顺着这道声音走。脚下虚空,身体虚浮,奚茴像是化作了一片轻柔的羽毛,顺着这声呼唤飘飘摇摇。

黑暗终有尽头,奚茴也在一片墨色中看见了一缕微弱的光,像是一盏油灯,青铜制造,桃花灯托,上面雕刻的镂空花纹却是一片片伸展的银杏叶,被微弱昏暗的火光照亮的地方,也是些微金色。

火光中心为幽幽的紫,再一圈蓝,最后才是火焰的黄,而那盏灯的灯托是青铜色,越往上制造得越薄,每一片银杏叶都透着光。

真好看。

奚茴不知道黑暗中为何会有一盏灯,但聊胜于无,总比她一缕魂在幽暗里飘飘荡荡来得好。

她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灯火,是温暖的,一点儿也不烫,没有烧灼的疼痛。奚茴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死了,死了便是鬼魂,鬼魂应当是不怕烫的。

回想起死亡,奚茴还心有余悸。

那真是她经历过多次死亡中最痛苦的一回,到最后看见云之墨的猩红痛苦的眼,心中也有万般不舍与难过,甚至有些后悔以这样残忍的方式与他作别。不过好在……他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见面了。

奚茴想起来她与宁卿说过的话,她原没想过自己还有能活下来的机会,但神明不会骗人,说她化作轮回泉即是救苍生,也是自救,这话果真不假。

奚茴知道,自己能活下来的几率不是很大,总归是有一线希望的。

如今她倒是不太害怕了,若她没有活的可能,魂魄随泉灵流入轮回泉,便是投胎转世,早将前世今生忘个干净,也不会这时想起云之墨的眉眼还会心酸难受。既然她没有忘记前尘往事,也还留有意识在这片虚无的黑暗中飘摇,便说明她的魂魄尚算完整,就等着一个苏醒的契机。

想通这一点,奚茴便围着那盏灯坐下,安安静静地数着日子。

她给宁卿叮嘱过,一定不要让云之墨太早找到她,否则如何气一气对方,也好让他难受难受?

但也最好不要太久,免得把人气狠了,奚茴心疼也想念他。

总之有盏灯陪伴,却有些像是让她回到了过去凌风渡里的小世界,不那么难熬也不那么孤独了。

许是因为她的魂魄还在轮回泉中沉浮,所以奚茴的精神力不算很好,过一段时间就容易犯困,一觉睡醒,发现她面前的一盏灯变成了两盏。

她还以为有谁也闯入了她的意识里,闯入了这片黑暗中,可抬头去看,周围空荡荡的依旧什么也没有,连一丝风都无,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