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误会了。

为夫并非有意语出伤人。

不过是想告知夫人,便是不再是状元郎,夫人状元之才,却仍记在朝堂,记在世人心中。

崔拂衣蓦然垂眸,却见应缺也正含笑瞧着自己,四目相对间,似有流光闪烁其中。

我差人去听,夫人之名已然传遍大街小巷。

有说书人、乞丐将故事宣扬开来,十户人家,八户曾听闻夫人以哥儿之身,夺状元之名。

无数姑娘哥儿皆以夫人为荣,纷纷欲将夫人之才,夫人之勇效仿。

儒士文官不愿承认夫人,却有更多人承认。

自然,说夫人离经叛道,有辱读书科举之人亦有不少,但这却难免为人所笑,众多读书人尚且不如夫人,夫人存在,便是羞辱他们,争执最后,也不过掩面弃逃。

崔子衿虽死,他却曾经存在,且将始终存在世人心中。

千古之后,必定流芳。

应缺气力不足,说话极慢,每每说上半句,便要歇上一歇。

崔拂衣亦未催促,他放下茶杯,走到床边,掀开红帐坐于应缺身旁,如今日那般,一手扶背,一手顺气。

面上不动声色,替应缺顺气的手,却不过木然行之,心绪难掩。

下一刻,崔拂衣便觉右手被人握住,应缺轻轻握着他,凉意透骨,却又似有一丝火苗,藏于手心,蕴于手掌。

应缺无力转头看他,便任由自己依靠在崔拂衣胸膛,嗅着暗香,闭目养神。

夫人你将名留青史。

便是崔拂衣再能淡定,听到这句仍不由动容。

见应缺喘息艰难,声音无力,遂低声道:我听到了

世子累了,便先睡吧。

崔拂衣一时竟忘了要唤夫君,也忘了方才还未喝的合卺茶。

应缺却未如她所愿,安静躺下,而是仍靠在崔拂衣怀中。

而我,虽贵为亲王世子,却自小体弱,足不出户,籍籍无名,世人不知我,青史亦不知我。

兴许,千百年后,我还要靠夫人,才能留下些许痕迹。

说到此处,应缺眉眼舒展,眼含期待。

届时,只盼夫人切莫忘了我。

崔拂衣却未被他迷惑,随即指出:便是真有那一日,留的也是崔子衿之名,与我崔拂衣何干?

应缺一笑:夫人竟发现了。

崔拂衣心想:这有何难。

应缺叹道:那为夫便当真半分痕迹也无。

崔拂衣指尖微颤。

心也似随之而动。

半晌,他方才动了动唇,青史留名又能如何?不过是身后名罢了,既已身死,又何须在意是否留名。

方才你可并非这般想的。

应缺自然知道,崔拂衣不过是宽慰自己。

应缺自然并非当真在意身后名,但见他竟对自己如此关心,应缺也不由心中勾唇。

便是遭逢变故,身陷囹圄,青青仍是青青。

所以,夫人这些年来,所求为何?

崔拂衣被应缺一句话说得愣住。

半晌,仍未能及时反应。

生前事,身后名?

出人头地,报仇雪恨?

荣华富贵,金玉满堂?

亦或是位高权重,无人可欺?

崔拂衣久久未言。

半晌,心中仍未想出一二,似哪个都行,却又似谁也不是。

应缺笑了笑,仍在道:若是身后名,崔子衿之名已然做到。

若是报仇雪恨我已着人去查你母亲意外亡故一事,想来不必耗费多久,便能有所进展。

崔拂衣不由手心微蜷,眸光复杂深邃,流光暗涌。

连此事都有所安排,他的世子夫君,深谋远虑,落子之快,远超常人。

若是荣华富贵,位高权重应缺轻笑一声道。

夫人,瑞王府可算富贵?

作为先帝嫡幼子,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瑞王府若且不算富贵,天下便无富贵之人。

崔拂衣点头。

瑞王府,可算位高权重?

宗室之中,瑞王与皇帝最亲,手中权利只多不少,作为其唯一嫡子,身份地位,自是不必再说。

崔拂衣默然。

夫人嫁了我,便也占了权贵二字。

如此,荣华富贵,权势名望,夫人便都有了。

天下能比夫人幸运之人,大约便只有为夫了罢。应缺一本正经道。

崔拂衣沉默片刻,蓦然失笑。

他怎得未曾发现,原来他这端方文雅的夫君,竟有如此促狭的一面。

夫人这般好,我却能以这破败之身娶进家门,如何不幸运?应缺言语之中未曾有分毫对自身病情的忌讳。

崔拂衣却第一次,心生避忌。

道长曾言,我与夫君八字相合,夫君有我,自能福泽绵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