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者语气舒缓,好似什么都说了却又好似什么都没说,最后侧目望着一旁红得一簇不可的野花火而失神。

早春第一抹红艳艳,一一簇簇的红,从这里看下去好似将湛蓝的天也染红了一般。

良久,淮阴侯问道:你还想要动手吗?

龙将腾飞,晚一瞬便化蛇,早一瞬便前功尽弃。

她怕太子早死。

又怕太子不死,要陛下死。

更怕陛下对薛闻产生杀意。

陛下不会允许,他的儿子拥有心爱之人。

姜遥是世外谪仙和人间富贵凝在一起的一处风景。

她的兄长姜逍能在微末之间通过掐算找到秦昭明的所在, 而在修行上更上一层楼的她好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她拉着薛闻的手,手腕上带着的两枚赤金手镯这才得以问世, 和她浑身的珠光宝气比起来倒显得格外低调。

两个人的手紧紧的靠在一起, 薛闻难得面对这样热情的人,而后听着她说大道得从心死后, 此生误在我身前。(1)

薛闻瞳孔紧缩。

有些事,天会注定, 但修行第一步, 便学逆天而行。

人怎么做才是因, 方才有果, 你很聪明, 但总是心软。

当今陛下已经过了需要功绩来证明自己的年岁,说句大不敬的话, 他现在只想要沉迷在儿女绕膝承欢的美景中, 不希望任何一个儿子超出他的掌控。

远的不说,便说太子殿下病重一事, 陛下这个当爹的能不知道内情?

可他急匆匆的将她祖母宣召进京, 等太子殿下回京后为了牵制他紧接着册封诸皇子。

这还是对太子, 皇子封王便可立即前往封地, 可偏偏南王册封数年未曾离京,其余皇子也老老实实待在京中, 活在陛下眼皮底下。

陛下从前亲自抚养太子殿下之时, 或许疼爱殿下。

但随着太子长大,逐渐成为一个合适的储君、封无可封之时, 他就只是一个不愿意服老的天子了。

太子一旦登基,远的内宫除皇后、四妃、九嫔之外, 还有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以及不计其数的美人。(1)

薛闻没想到姜遥会跟她说这个。

但紧接着,姜遥没有停顿:近的,东宫能有一位太子妃,两位良娣,六位良媛,还能十个承徽、十六个昭训、二十个奉仪。(2)

北平郡王和彭城郡王如今已被陛下赐婚,可太子殿下身边至今无一女色,陛下也不会允许太子殿下身边出现他意料外的女子。

她看着薛闻:敢问,薛姑娘认为自己的位置,在哪儿?

是良媛良娣,还是昭训奉仪?

就在薛闻和姜遥聊天之时,陶锅里细密的气泡编织着浑然天成的谷物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薛闻不声不响的将膳食准备好放置在漆红托盘没,神色淡然,好似说的并非是她的大事一般。

姜遥认为自己该说的已经说的足够完全,毕竟这位姑娘的面相晦暗,一半相生,一半相死,颇有奇缘。

但人力能胜天命,若人自甘,便是天也奈何不了,何况她也只是芸芸众生的一个普通人。

百年皆似梦,天地阔,且徜徉。

骤然,好似迷雾经历黎明,消失殆尽,眼前前路一片坦途。

姜遥抬起头来,只看见已经离开原地的薛闻回头朝她一笑,柔软的裙摆在春风中打起了旋儿,螺钿工艺镶嵌在裙摆中,如银河泼出几千尺。

而娉婷中央的人物缥缈欲仙,早就不再迷雾中挣扎。

她没有勾手,姜遥却觉得自己像个小狗一样的跟了过去,没有像刚才的刻意亲近,却又觉得甜甜的。

刚巧,薛闻一簇簇牡丹丛中。

这支品种花期很早,上头开满了花朵,原先应当是娇艳的玫红,又因成熟过早花瓣逐渐随着时间朝外渐变出雪白,每一朵花都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像是春神涂上了嫣红的胭脂。

一只蝴蝶在花间游走,后来飞飞停停落在薛闻端着漆红托盘的手指骨节间。

她停了一下,因为这个触感,和蝶翼舞动时候的翩跹。

身后的姜遥忽的开口,惊扰了本就拥有一片花丛的蝴蝶:你说,庄生晓梦迷蝴

蝶,究竟是庄子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庄子呢?

一路有人行礼,有人遥遥避开,等薛闻到了花厅的时候淮阴侯不知怎的已经离开。

秦昭明对面除了乔承东外,坐着一位深情平和、蓄发发白的长者,和姜遥一样,他的头上也带着一支从前至后穿过的玉簪。

他正闭目养神,听着薛闻过来的动静骤然睁开眼睛,而后眼神似鹰敏捷,而后勾勒一个笑,起身行礼:这位便是薛姑娘吧?

托姑娘的福,方才能见到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