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着一双血丝遍布的眼,呆望着头顶,被夜色照地浓绿的纱帐,隐约的冰梅花纹闪烁。

耳畔,传来她和缓绵长的呼吸声。

他知道她还没有睡。

在他方才上床时,她又转身,背对着他了。

如今他们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轻微起伏的缝隙之间,似乎正有一股风,从头到脚的,在往里细细地钻。

他觉得有些冷,更怕她冷了。

不禁想要靠近她,紧紧地抱住她,去亲吻她,想要缩短两人的距离。

想她回应他,和他说话。

他快忍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沉默了,在长达七日的生死之隔之后。

但就在他侧过身,将要动作的那一刻,他听到她平静的声音。

“卫陵。”

她先是叫了他的名字。

他不由一僵,心都停跳,接着听到她的问。

“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我?”

下辈子

她的问, 语调是那般轻,那般低。

卫陵却听得清楚分明,他很快反应过来, 笑着要去抱她。

“我能瞒你什么,发生什么事了,你和我说。”

曦珠双眸紧阖,呼吸沉重了些。

“曦珠, 对不起。倘若有下辈子,我一定会娶你, 对你好一辈子。”

他知道她受过的所有苦难, 也知道她对卫家的付出。

在最后,如此对她说。

她却摇头了, 笑说:“三表哥, 我们不要再见了。若是可以,当初我不会来京城。”

倘若还有下辈子,她不想再遇到他,更不想再遇到许执。

只想待在自己的家中,和爹娘一起过日子。

病逝前的那一场游离梦境,再次清晰地映入脑海。

那时,她以为是在疼痛折磨中的梦。

但,到底是不是梦?

在卫陵的手, 即将要触碰到那,他曾经抚弄过无数次的细腰时。

倏然地, 他听到了她漠然的冷声。

“别碰我。”

这个夜晚,原以为重逢之后, 该相互倾诉情衷的深夜,便在这三个字里, 彻底沉寂下来。

他的手横亘在离她半寸的地方,终究是收了回来,搭放在被子上。

始终望着她侧枕的背影,直到听到她睡去的舒缓呼吸,他将两人之间的被子压实后,才闭上眼。

这几日,他也很累,很困了。

只是有一个念头,迟迟不去地,萦绕在他阵阵胀痛的额穴。

她究竟有没有回到前世,见到傅元晋,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

为何她回来后,会对他这般态度?

可是,他……

不敢问她。

头疼地没有下床吃药,他便这样睡了过去。

隔着好几条长街,似乎传来打更夫的敲梆声,“咚——咚,咚,咚”。

又是一个四更天。

沉甸悠远的梆子声,穿过深长的巷子,越过灰色的矮墙,涌入了一户新贴窗纸的屋里。

一盏青灯在静静地燃烧,暖黄的焰光微晃,笼罩着半壁墙,以及抵墙而设的桌案。

案上的左侧,整齐地摞摆了十几本陈旧的书籍。右侧,则是价廉的笔墨纸砚。

还有一只煤球黑般的猫,正卧在上边睡觉。

今日,它又一次陪他往郑丑那处去。

去的时候,正是苍茫暮色,家家点灯。

郑丑已从镇国公府归家,正在院子里,给一个六旬的老汉治疗腿疾。

他心中已有几分喜悦的猜测。

等老汉被女儿搀扶出门后,他赶忙去问郑丑:“郑大夫,三夫人可是醒了?”

郑丑不好言语,只轻点头。

苦等了好几日,他终于等到了她病好的消息!

加之胸口的伤势,也被看过,好了很多。

一路回来,步伐都轻快。

但在半途,却凝滞停住。

今日去刑部上职,卢冰壶和他说过一桩事。

皇帝有意从刑部和督察院抽调几个官员,前往卫氏的老家溪县,进行密调巡抚。

因傅元晋之死,未能接手兵部右侍郎职位。

重病在床的帝王,闻此吐血,终要在驾崩前,抓紧时间清理卫家势力。

在京的公府既动不了,便盘查宗族亲友。

这是官场上的一贯手段,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溪县多有铜银矿产,这么些年下来,因京城的镇国公府权势雄厚,当地官员不敢多管,怕得罪了人遭殃,便被那些卫家人侵吞。加之自己也有所受益,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既是得益,同气连枝,必然反哺京城的嫡支。这便是把柄。

原先这桩差事是要交予秦令筠去办,但谁知人被家中,那乱成麻线的纲常给抹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