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若木望着平原间一望无际的、等待丰收的稻谷,从田地的归属、下种的时间、往年的收成、历来的税赋……一一问过,县令不能答的,自有吏员顶上。不远处,阿四跟地头的大娘拉家常,问了些相差无几的话。

姬若木对各地的政令如数家珍,一旦有错漏之处被她抓住,面上不言语,回到屋舍必定是要修书回京弹劾的。

能入眼的东西,大都是没问题的。只是庶民身上往往要多些苛捐杂税,不以租庸调为名,自有百十样的名头贪墨民财。

姬无拂在驿站睡得不安稳,凌晨听得院外动静,披衣起身推开一线窗门静静听了一刻钟。原是车马停驻,驿站内马儿嚼用不足,便连夜从当地农民手中购买马草。

事不新鲜,大周每隔三十里设一驿站,不少驿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各地驿站多是从附近民居手里采买所需物品。今夜多喧闹两声的缘由在于,上半夜和下半夜给的钱银数目不同。

管理地方驿站的驿长原先是官府从富户中随意抽调壮丁充当,赋予府兵同等的身份,免去赋役,但要承担公务。例如驿站中一些耗损,需要驿长自费承担。

只是驿长终归不是个有油水的位置,驿站归属兵部管辖,军情火急,车马耗费额外多些,往往需要驿长倒贴财帛维持。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一项相当沉重的负担,常有人为避免捉驿沦为乡野盗贼。

都城的贵人驾临,出手的赏钱大方,驿长乐得招待,采买给的价格也公道。要得急了,给出的价格分外可观。

这处的驿长难得能捞点钱财,哪里舍得轻易洒出手去,等贵人们歇息了,转头又觉得前面给农民的价太高,这才起了争纷。

姬无拂听外面的人为几文钱的事好似要大打出手,思及是自己一行人带来的负担,打开屋门令守在外面的绣虎拿着散钱去院外交给上门要债的民户:“这事实在怪不得谁,也别叫驿长惶恐了,给她再加一笔赏钱吧。”

皇帝放开了各行各业对女子的禁令,却不能断绝长久的思想禁锢,比起好事,往往是这类苦差事最先落到女人头上。

民生艰苦,艰难维持的驿长无错,售卖马草的民户也无过,该是她们这一行居庙堂之高的人,为此负一些责任。

这一晚是睡不着了,垂珠进屋点亮烛火,姬无拂坐在案前记下今夜之事。

既然遇见不平,就该想办法铲平这条路,现在想不出好办法,回到新都有的是人帮她想折子。

姬无拂与姬若木住的临近两间屋,稍有动静,那屋的人也起身了。

姬若木的声音从屋门外传来:“四娘也被吵醒了?”

不等绣虎答话,姬无拂高声应答:“长姊进来吧,我醒着。”

驿站几间屋子由驿长的腰包维持,不破不漏已是极限,隔音是指望不上的。姬若木显然是听见了姬无拂吩咐绣虎的声音,关心了几句,才知是为马草一事。

姬若木坐到阿四对面:“从不知你觉轻,行程再放慢些,尽量睡在城中吧。”

姬无拂随意几笔写清今夜事端,把书卷摊开给姬若木看:“遇到些事情也是很有趣的,长姊能关心农事,而我是五谷不分的人,只能学着从边角上下点功夫。”

姬若木便顺着内容追问:“那你是如何打算的?”

姬无拂思考良久,说道:“朝中官员子嗣多有门荫府兵卫兵,吏部铨选可见官吏冗余,何不筛一筛人,将那些多余的官宦子送到各地方上去做驿长。总归官员贪污是防不胜防的,这头放放气,也是好事。”

说完,姬无拂挠挠头:“我这也只是随口一说,具体的,还是要专人去商议。”

“这已是很不错的主意了。”姬若木支使侍从打开窗门,放进一轮圆月,“能够承担的军队人数是有限的,经鼎城叛乱,减少盗匪流民一事会得到朝中重视。你便以此为由,写一封奏疏送回新都吧。”

又要写长篇大论的策论,姬无拂的眉毛纠到一处去,她最讨厌这玩意了。

“好不容易出来玩,我不爱写这玩意,要不长姊写了?”顶着姬若木明晃晃的视线,姬无拂越说越小声,“不然,等我回新都,我叫王府长史代笔……属官么,就该干这个。”

姬若木左臂一顿,复而伸出右手点点桌案上的纸笔:“人的忘性是很大的,等你回去,捉驿一事就未必依然受这份重视了。来,我教你几句话,你写个大概事宜,再传书回王府,由你属官润色上表……”

姬无拂被说服了,在姬若木的指点下,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奏疏。

天际泛白,朝阳升起,绣虎带着睡醒不久的老医师敲门进来,为姬若木施针。

姬无拂这才反应过来姬若木并非被远处的争执吵醒,而是夜半疼醒的。她放下笔,就要带着人退出屋子,将空间留给姬若木和医师。

姬若木先说道:“四娘留下吧,我并不在意伤处被人看见。”老医师施针的手法稳健,飞快安抚住异样的痛感。

姬若木的神情分毫未变,反倒是姬无拂不忍细看,埋头继续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