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不介意和白恒一亲近,但也没到那种想抱着睡觉的粘人程度。

但他失忆了,无法为昨天的自己辩白,只好清了清嗓子,示意自己听见了。

白恒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猜他多少有些尴尬,脸上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说:“睡吧。”

荆白“嗯”了一声。经过这一出,他反而没了睡意,面向白恒一的方向,始终没有移开停留在对方脸上的视线——反正他也看不见。

白恒一转回平躺的姿势,又往外挪了挪,几乎贴着床边。等调整好了姿势,才轻声说:“今晚够远了,别挤过来。”

这话听上去冷冰冰的,语气却更像关切。荆白直觉这话有深意,但白恒一显然不打算再说话。他将手扣到腹部,平静地放缓了呼吸。

荆白却觉得没有丁点睡意了,他闭上眼酝酿了一阵,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却还是睡不着,只得又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从黑漆漆的天花板,到窗棂在月光下投下的影子,地上水流银似的月光中逡巡了一圈,最后像是不听使唤一般,又回到了白恒一身上。

他似乎睡着了,非常安静,一动不动。

荆白看着他高挺的鼻梁的阴影,慢慢也有了困意。正要闭上眼睛时,忽然意识到某处的违和,呼吸都滞了一下。

他将惊讶憋在嗓子里,只是猛地睁开了眼睛。

是皮肤的质感不对。

白天时他没少握白恒一的手,触手与普通人肌肤的质感无异,温度偏凉,但也在正常范围内。

正常人的皮肤质感,再晦暗,也该是有光泽的,那是任何活人都理应拥有的、生命的弧光。

荆白双目定定地凝视着白恒一的侧脸。

白恒一此时的皮肤质感……是一种白得发灰的,没有光泽的颜色。

清浅的月光落在他的脸上,让他苍白黯淡的皮肤显出一种幽深的冷意;眼眶凹陷的地方则落下一团漆黑,像个盘踞在面容上的鬼影。

房间里静得可怕,没有一点声响。荆白留心了一下,才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那很轻的呼吸声都已经消失了。

旁边卧着的不像是一个人,更像一具尸体。

这场景原本应该是很诡异的,但荆白并不觉得可怕,一丝也没有。

白恒一不像人不让他觉得可怕,他早就知道了。可当对方完全不声不响不动,像一具尸体的时候,荆白反从内心深处涌起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不安。

深夜时分,是白恒一他们显露本相的时候?

……所以,这才是白恒一提醒他不要挤过去的真正原因吗?

但荆白现在不想听他的。

他轻声叫白恒一的名字,白恒一没有回应。

荆白索性直接将手伸了过去,摸到白恒一的手臂,握在自己掌中。

握上去那一瞬间,他立刻感觉到触感的不同——很光滑,又太冷了,不像人的皮肤。

像什么呢?他隐约觉得熟悉,握紧了手中这截手臂,发现手下这层皮肤初时觉得光滑,摩挲起来却发涩,而且无论怎么捂,都不会热起来。

脑中像是一根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霎时间,荆白心中雪亮。

不是人皮的触感,而是——

纸。

这时,他手掌中的手臂动了一下,白恒一用再寻常不过的声音说:“怎么了?”

枕头与头发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是白恒一转过头来,看着荆白。

月光照着他的脸,可这时那张脸已经一点都看不出人色。

能看清的眉宇处明明没有什么变化,但就是有种无机质的虚假感,仿佛是被涂抹上去的。

荆白怔怔地注视着他。他发现白恒一眼眶处凹陷的地方黑成一片,但不像是自然的光影,比那更大、更黑。

那团黑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游动。

他没有放开白恒一那截冰冷的、捂不热的手腕,却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眼眶。

阴缘线

白恒一猛地转过头去。

两人原本离得就远,他侧回去,荆白也没能碰到他的眼眶。

同时,荆白感觉白恒一被自己握着的手腕动了动,冰凉的手指反过来,很自然地扣进荆白的掌心。

十指紧扣时,荆白感觉中指的指尖微微一痛,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

那是他被红线媪捆过的那根手指。

随即,一阵不可抵抗的困意向他袭来。

指尖有种收紧的、凉凉的感觉,眼皮也逐渐变得沉重,神智开始昏沉。

黑暗中,白恒一轻声说:“睡吧。”

荆白握紧了白恒一的那只手,努力撑着一线清醒,问:“你的、眼睛……”

他感觉身体渐渐不听使唤,瘫软下去,神智无比困倦,仿佛从身体逐渐抽离,白恒一的声音好像也离他越来越远。

昏睡前的最后一瞬,他听见白恒一低声说:“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