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拉来大理寺录口供……

给他看这个?!

四处高挂的灯笼,将这处官衙小院映照得纤毫毕现。

灯下明亮映出两道亲昵依偎的身影。

大理寺俩文书吏的脸都快埋地下去,他们的顶头上司还攥着心爱小娘子的手,旁若无人地低声絮絮叮嘱,声线温柔得仿佛三月春风……

十一郎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抬起惊堂木,啪地清脆拍长案,面无表情道:“七郎,你的位子不在人证旁边。”

应小满:“……”

她不得不说,十一郎开口说起话来,声线冷漠,眼神阴沉,瞧着还是不像个好人!

原本亲昵交握的纤长手指蜷了下,飞快缩进衣袖。

晏容时安抚地拍了拍应小满的手背,起身坐去侧边木椅之前,轻声叮嘱最后一句:

“记得我的话,有一说一。他问什么,你尽管如实回答。”

应小满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小院中央, 不自觉握紧自己的手。

有生以来头一次被询问口供,过程却出乎预料地简单。

询问围绕着她义父。年岁,姓名,何时去的老家村落, 如何谋生。因何去世, 葬在何处。这些年有没有远行。

应小满如实地供证。

“我爹姓应, 名叫大硕。”

“去年腊月里过世。我娘告诉我说, 我爹过世时五十一岁。人就葬在我们老家山头。”

“山里打猎为生。我爹瘸了条腿,不方便远行。我长这么大,我爹除了进山打猎, 去得最远的就是三十里外的镇上。”

“去镇上做什么?镇上的布庄东家送了秆秤来我家,想拿等重的绸缎料子买我做妾。我爹去镇上寻到布庄东家,把人从家里拎出来暴打了一顿……”

夜风吹过竹林,细叶沙沙地响。两名文吏飞速记录。

赵十一郎翻开长案上的口供卷宗, 目光停在某处。

“余庆楼掌柜方响, 昨日供证说, 你父亲并不姓应,其实姓庄。”

“庄九。”应小满承认听说过:“我爹年轻时或许用这个名字?但我爹在我们村子里的二十来年就叫应大硕。我家给我爹坟头立的木牌, 写的也是应大硕。”

赵十一郎从长案后抬头, 目光逼视下方木椅坐着的应小满。

牵扯到关键口供, 他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你何时知道你父亲是庄九的?”

应小满算了算:“上个月。”

“上个月?”十一郎细微皱眉。岂不是在京城里。

“你从何处得知的庄九?”

应小满的眼神忽闪了一下。

七郎告诉她的。

七郎叫她有一说一, 如实供证。但她这边如实回答, 会不会把七郎牵连进去?

她之前的供证,问得飞快,答得爽利。现在罕见的一踌躇, 在场各个都是查案老手,瞬间便察觉了异样。

不止十一郎的视线炯炯, 就连旁边两位文书吏也同时停笔注视过来。

被四面八方同时盯住,坐在灯下的应小满一个细微激灵。

“……”

突然席卷小院的短暂沉默里,侧边坐着旁听的晏容时开了口,不紧不慢把话头接过去:“我告诉她的。”

“她所知晓的庄九履历,都从我这里得知。我所知晓的庄九履历,都是查案中途翻阅旧档得知。”

“应大硕已经离世,庄九消失于茫茫人海。我告知小满的时候,说得是‘两人疑似’。但并无实际证据,只凭‘魁梧巨力、擅长飞爪’这几字记载,无法证实这两人是同一个人。”

问询到此为止。

两名文吏双手捧上墨迹未干的口供录状,赵十一郎把供状搁在长案上,来回翻看几遍,指节在案上长长短短地敲。

“两人疑似,无法证实。应家这条线就此结案了?”

“就此结案。”晏容时起身走到长案前,把供状迎风吹了吹,吹干墨迹,交给文吏封存入档。

“怎么,你还要往下追查?北国奸细案关系重大,除了牵扯进不相干的人,还能追出什么?”

赵十一郎抬眼打量面前神色平静的好友,再看看灯下坐着略显不安的应小满,抬手揉揉眉心。

确实,能把晏七郎和晏容时认作两兄弟,说她是北国潜伏入京的奸细?十一郎自己都不信。

继续往下追问,除了把七郎也牵扯进去,还能问出些什么?

“余庆楼北国奸细案,应家这条线就此结案。”

十一郎如此说罢,揉着眉心从长案后起身。

“虽说应家和北国奸细案不相干,七郎,你还是要私下问问她的所谓‘替父报仇’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抬头,面前早没了好友人影……

晏容时搀扶着应小满起身,挨个捏了捏她蜷起的指尖。“吓着了?”

其实一开始还好。有问有答,如实回话,无甚好多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