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白纸黑字,无一不彰显着他过去的丑陋。

他是在睡在过桥洞里,与野狗做伴的人。

他长大的地方,充斥着暴力,辱骂,甚至犯罪。

他去过工地,背过水泥,用一张假身份证和高出同龄人的身材伪装成十六岁,最后又因为无知,持刀去威胁拖欠他工资的老板。

这桩桩件件。

如果真要为自己开脱,似乎都有一点苦难的缘由。

可是面对喻年的家人,他无力辩解。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贫瘠的土地上长出来的一颗粗糙的树。

崎岖,难看,无人理会,却靠着一点天生的雨露,艰难地长出了枝桠,努力把自己伪装成普通的样子。

可就像裴照说的,换位思考,他也不会允许喻年跟他这样一个人在一起。

焚为灰烬

桌上的茶彻底冷了。

祈妄将手中的资料重新放好,不再往上看一眼。

他问裴照,“你们已经把这个交给喻年了吗?”

可是出乎他意料,裴照却摇了摇头。

裴照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他的手指抚着杯子的镀金把手,微微粗糙的表面划过他的指腹,让人心浮气躁。

其实他不必与祈妄说这么多的。

在来见祈妄以前,他对祈妄的了解都来自于秘书收集的资料。

狠辣,凉薄,心机深重,是个处心积虑把喻年哄得晕头转向的小人。

这就是祈妄原先留给他的印象。

但真的见到了祈妄本人,却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这个生长在泥潭里的年轻人,却有一双干净深邃的眼睛。

这让他心里的厌恶稍微淡了淡。

他抬手按了按鼻梁,有些疲惫。

“这么说吧,我是喻年的哥哥,我希望我的弟弟从一段不值得的恋爱里挣脱,可我又不舍得他真的受伤。”

他看向祈妄,眼神里浮现出深深的无奈,“如果我把这些资料给了喻年,他得有多难过啊。”

而他又怎么舍得喻年真的伤心。

他说,“喻年才十八岁,失恋对他并不可怕,但如果他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清过你,对你毫不了解,他爱上的人并不清白,甚至是法律意义上的……坏人,他该有多绝望。”

这就是他作为一个哥哥的立场。

就像现在如果有人告诉他,与他朝夕相处的喻心梨,其实有另一副面孔,即使他已经历经世事,还是会承受不住。

想到这儿,裴照转头也看了喻心梨一眼。

喻心梨的脸冷若冰霜,却一直克制着没有开口。

如果让喻心梨来处理,根本不会有这场谈话,是裴照坚持想见一见祈妄,他想亲眼看看,他那个宝贝弟弟喜欢上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可就算是喻心梨,挣扎许久,她都没有武断去跟喻年捅破真相,让他亲自看看这薄薄的几页纸上记录。

水滴渐渐凝在窗玻璃上,又顺着玻璃滑落,像是千疮百孔的一张画。

裴照对祈妄说,“祁先生,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我们作为家长的心,我希望喻年跟你分手,希望你拒绝他,但说来可笑,我又不希望他知道你的这些过往。

我希望喻年以为,他只是遇见了一个不够坚定的爱人,屈服于权势,因为糖衣炮弹就甩了他。他会伤心,但这伤心只是他人生里的一点小波折。过一阵子他就能修复好自己的痛苦,开展新的生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祈妄当然能理解。

他在这粗糙冷硬的生活里摸爬滚打,怎么听不出旁人话语下的意思。

他想,喻年确实有一双负责体贴的哥哥姐姐,恨不得把喻年永远庇护在羽翼之下,处心积虑不让这孩子受一点委屈。

以至于他甚至能从中得到一点安慰。

这很好,他想,原来喻年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小可怜,他是出生在富有之乡的小王子,被星月温柔地照耀,睡在繁花绸缎堆成的锦被内,永远不知愁苦。

可祈妄垂着眼,迟迟无法开口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间咖啡店的暖气不够热,还是因为他解开了喻年送给他的围巾,他坐在这靠窗的角落,晒着太阳,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当初他拒绝喻年的时候,说了这么多残酷的话,描绘了自己成长过程里的种种伤口。

可他到底没有敢全盘托出。

大概人总想在爱人面前保留一点自尊,伪装出一点光鲜的假象,即使满身尘埃,却还要擦干净双手,伪装出干净的样子,才敢去牵一牵喻年的手。

他没有跟喻年说起他十五岁的持刀入室。

那个工地的包工头看他年纪小,又没有亲朋,克扣了他一半的工钱,他如果不装模作样持刀威胁,也许就要被冻死街头了。

他也没有说过他差一点就要进监狱服刑。

那些街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