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着一个铁锅放在桌子中间,李善一把将结社率的手拍回去,“待某尝尝咸淡!”

然后……然后结社率看李善筷如雨下,连续吃了七八块牛肉才反应过来,桌边登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阻苑君璋投唐,与李善定下盟约,又抢先将李善送走……既然今日启程,怎么算欲谷设都来不及,郁射设也放下心事,大吃大喝,脸现红晕,笑道:“怀仁说东山酒楼……今日信了,信了!”

李善大笑,指着敬陪末座的苑孝政,“孝政去过长安,也去过东山酒楼。”

“的确天下美味,为长安两市翘楚。”苑孝政陪着小心,这次他将和李善一起回雁门……苑君璋总要留个子嗣,这也是得了郁射设、结社率默许的。

“郎君,时辰不早了。”

李善侧头看了眼,王君昊身后的赵大、范十一都微微颔首。

“怀仁要启程了?”郁射设起身,踉跄了两步,招手道:“牵来!”

片刻后,一匹神骏非凡的纯黑骏马被牵来,王君昊上前两步,手摁着马背试了试,欣喜道:“真是好马!”

“那当然!”结社率笑道:“原本是给什钵苾预备的。”

“突利可汗的坐骑?”李善看看那马背都齐脖子高的高头大马,笑骂道:“摸末兄这是要让小弟出丑啊!”

结社率放声大笑,前几日他还提起在山东馆陶城外,两军阵前,李善两番落马的糗事。

郁射设摇头道:“此马性情温驯,怀仁放心便是。”

“正所谓倾盖如故,白头如新啊!”

“都准备吧。”李善挥挥手,视线落在神色颓败,跟在王君昊身后的刘世让身上,迟疑了片刻后,低声道:“摸末兄,有一事……”

“你我之间,何许客套?”

李善一把搂住郁射设的肩膀,“摸末兄可知晓曹船佗?”

“曹船佗?”郁射设顿了顿,似笑非笑道:“似是高满政麾下。”

“马邑城破,此人窜入代县,举告刘世让通颉利可汗……”李善不自觉的伸出食指,顶了顶眉间,“但听闻此人被贵方生擒?”

郁射设迟疑了下,才笑道:“欲谷设之谋,不过已然无用,雁门关上下,均在怀仁手中了吧?”

李善点点头,“的确如此,小弟筹谋良久,欲招抚苑君璋以立功,虽事最终功败垂成,但之前如何能许刘世让占首功呢?”

十一月初一,李善、崔信、刘世让启程往马邑招抚苑君璋。

十一月十一日,李善无功而返,启程回雁门关。

回头看了眼已经成为一个小黑点的马邑,李善神色转为一片冰寒。

投名状

黄昏时分,茫茫雪原中的小小村落,村子是不久前遭到废弃的,距离马邑不远,之前数次大战都在附近,更遭突厥劫掠,村民不得已逃窜入雁门关,迁居代县。

村落虽无人烟,但房屋还没塌,勉强可以住人,李善一行人离开马邑没多久,大雪再次降临,不得已在此暂歇一夜。

马邑十日,崔信心中有着太多不解,刚刚安歇了片刻后,就出门寻找李善,你到底和郁射设、结社率都在商议什么?

“怀仁呢?”

“崔舍人。”面色灰败的刘世让已经懒得行礼了,只随手指了指不远处,一回雁门,他很可能就会被问罪……理由都是现成的,苑君璋遣其子入朝,陛下命崔信、李善招抚,但自己也去了,所以招抚事败。

大雪依旧在飘飘摇摇的飞舞,朱八举着油纸伞撑在头顶,伞下的李善双手负后,仰视着空中狂舞的雪花。

“郎君,崔舍人、宜阳县侯到了。”

李善似乎没听见,直到身材矮小的元普被亲卫领来。

“刘公,可知你如今境况?”李善缓缓转身,双眉如剑,直入鬓角,面无表情,再无温和气息,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意。

“四面楚歌,再无生机。”刘世让也不再俯首,干脆利索道:“左右不过下狱论死!”

“但老夫此生,绝无投夷狄之心。”

双目对视,李善嘴角流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圣人口谕,元普。”

元普上前一步,咽了口唾沫才低声道:“江夏郡公举告宜阳县侯暗通突厥颉利可汗,欲举关而降,襄邑王附之,高满政部将曹船佗入京为证。”

刘世让脸色大变,双目赤红,劲风拂过,将发髻上的散乱白发吹得狂飞……若是经略马邑兵败,不过自身一人,若是以通敌名义下狱,全家甚至全族都可能难逃此劫。

整件事的脉络李善已经通晓,李神符、李高迁应该和欲谷设没什么干系,欲谷设放回曹船佗,试图以其攻伐刘世让……在他眼中,驻守雁门关的刘世让是一块拦路石。

但李神符、李高迁是顺着杆子往上爬,甚至可能曹船佗都没做什么,就被“逼”着诬陷刘世让通敌。

天色已经渐渐转黑,都有点看不清对面人的脸庞,元普轻声道:“陛下口谕,召宜阳县侯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