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珩洗了头,走进卧室时发梢上还残存着明显的水珠,正随着她的动作浅浅泅湿了半边肩膀。

唐言章已先一步换好了居家衣物,将方才路上购买的应急物品收拾妥当,仔细整洁地摆在了衣柜旁的另一床头柜上。乍看过去,虽然有一种同居而眠的亲昵感,却依旧掩不过淡淡的突兀。

她想起阮澄的个人物件并不像她那样摆在外面,估计是都放在了洛珩的衣柜里。没有多余的动作语言,都足以说明二人关系的贴近。

而她却连自由打开衣柜的权利都没有。

思及此,年长女人眉心有些发胀,她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将自己微微鼓起的指腹掐了掐,继而抬眼去看洛珩。

“洗完了?”她开口。

“嗯。”洛珩双指并拢,夹起将自己肩膀处湿哒哒的一绺头发,“你要洗吗?”

“一会儿就洗。对了,还有一件事。”

唐言章坐在床沿,过了午后那股困倦之意,眼眸变得清明而冷静。她伸手将床上的被褥往床脚处拨,又将睡裙往下垫,盖在自己的腿根处。

满打满算,距离她们重逢也不过二日,可唐言章却觉得似乎已经过了好久。

“怎么了?”

洛珩走到床头,伸手抽出一张纸巾将发尾残留的水汽擦去,再摊展开折成小小四方抹布,随手擦拭起一旁的画架。

落了些灰。

“我的手提放在了包里,但我找不到适合办公的地方。”唐言章眼眸微弯。

洛珩听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转身替她从随身携带的背囊中翻找出熟悉的银灰外壳笔记本。顺带还将电源翻出,摸索间手背触碰到一个圆润而略显粗糙的边角。

“这个吗?”她慢条斯理地开口,一边将电脑递过去,“我很久没有碰过笔记本了,家里也没有什么适合办公的地方。”

唐言章抿唇,避开了她淡淡的赶客之意。

“谢谢,我先去洗个澡。”她趿拉着拖鞋起身,将笔记本接过放在一侧床头柜,又将电源拉在台灯附近,“这里可以吗,小珩?”

“可以。”洛珩半抬眼,把板凳往外拉,收拾了一下

脚边的水桶,“唐言章,家里的东西你都可以用。”

“好,你画画的时候我不会打扰的。”

年长女人从包里翻找出方才洛珩碰到的眼镜盒,轻轻搁在一旁,转身朝浴室里走去。

洛珩倒了杯水,啄了几口冰凉的液体,碳素笔握在指骨,却迟迟下不去第一笔。

空白的画布犹如她如今所有的思绪,一切归空,灵感像细沙,又像一阵风吹来时簌簌落下的枯叶。她只能凭靠短暂的相触去感知那些美,却没有办法在转瞬即逝的片刻中将它们描绘。

她想起刚才唐言章与她并肩时未完的那句话。

“阮澄跟你完全不像。但某些时候,我又确实会在她身上恍惚看见一点你的影子。是不是…如果……”

唐言章的声音掩在闹忙热络的小巷中,有些模糊。她错觉唐言章叹了口气,即便迅速收敛,难掩的悲恸转瞬即逝,也依旧藏不住眼尾眉梢上残存的自责。

洛珩缄默不言。半晌,她目光遥遥,语气悠远而平稳。

“不会的。”她弯唇,“那些事都是我注定要经历的。”

洛珩并不仇恨过去。曾经那些痛彻骨髓的回忆,被零碎分解成时间,再投进几千几万个孤独的分秒当中,就忽然变得遥远而灰淡。

她认命了。

只有不再痛恨过往,学会了接纳命运,才能让几年前那些直击血肉的撕扯落一个相对平缓而无望的结局。

她曾经一无所有,所以才连失去都显得极为可笑。洛珩觉得自己不该用“失去”的态度去对待唐言章,于是将所有过往都逼迫成了恩赐。

她确实是她的恩赐。

只是她的灵魂早已被拆毁,如今只剩一副空壳躯壳孑孓苟且在沪城潮湿的出租屋内。

“在想什么?”

唐言章坐在床沿,小腿肚子还有没擦干净的水痕,顺着流畅的线条一路划过,最后晕染在足背处,被升高的体温渐渐蒸发。

她伸手,将充好电的笔记本掀开,又打开搁在一旁的眼镜盒,戴上那副曾经开车时专用的金丝眼镜。晃荡的眼镜链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荡敲击在镜腿处,发出细小的金属碰撞声响。

洛珩轻轻抬眼,正对上唐言章温和而平静的双眸。也仅一瞬,她认出了那幅曾经捆在自己手腕处的眼镜。

年长者的指甲敲在键盘上,发出一声声短促而清脆的声音。她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指骨分明的手背处青色血管明晰,她眨眨眼,不等洛珩回话,再一次开口。

“家里有指甲刀吗?”

洛珩垂眸,原本散漫勾勒着草图的笔一顿。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床头柜下方的抽屉。

“在里面。”她应。

唐言章轻轻拉开木质抽屉,小巧精致的指甲钳正躺在角落处奕奕反着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