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了我又如何在此同你单独说话。”

凉巾敷上胸口镇痛,倚靠廊柱,吉宗长舒闷气。

见融野比上回纪州藩邸见面时还要拘谨,吉宗顿觉无趣,咂舌后说道:“你既觉膈应不自在,且不必与我独处。我想的不过是当日你我初见时的自在快活,不是这般你敬过来我回礼过去。”

“大人乃一藩之主,岂有回礼之说。”

胸口疼得愈发灼人,铁青着脸,吉宗扭头去看品不出雅趣的枯山水庭院。

“是我话说重了,你莫介意。若无事就在这陪我吧,歇好了我便回府去。”

瞥见她那显眼的红印,融野轻蹙眉头,“那融野就在此陪大人至大人回府,代友人赎不敬之罪。”

眉目间溢着不加掩饰的焦躁,而在面对那张清俊无暇的脸时,再想说带刺的话也都化作一腔柔情了。

知她定会抽回手,吉宗没再靠近。

“我被踢成这衰样,你就不心疼。”

“大人上回教融野背摔得更狠,融野也未心疼。”

“我竟不知你是这等铁石心肠的女人了。”

“大人现在知道了。”

“是,我算是知道了。”

不跟她怄气了,吉宗慢慢从这夹杂敬称谦辞的嘲言讽语里悟得叁两趣味。

“大人!大人还请速速回府!”

加纳久通那个不识趣的古板女人连喊带吼地奔过来,吉宗松懈肩膀,问道:“阿久,你何时才能改改这毛躁性子,府中有母亲有姐姐,要我作甚?”

“御前大人滑胎,危在旦夕!”

“浮生若梦,恰若蕉下鹿,南柯人……”

踯躅不仅弹得一手好筝,上回叁井百合送她朝鲜来的伽耶琴,她只摸了两下遂掌握弹、拔、滚、琶等琴技。与朝鲜琴师学了半日,一曲《沉清》即能催人泪下。

叁味线,她鲜少于客人面前拨弹,只真冬每每得见美人蹙眉之美。

抱琴靠腿,她左手按弦,右手持拨挑之击之,名声大噪的曲乐师八重清樱所写《若梦》,她唱得凄婉却不哀怨,曲罢拨停,真冬方觉绘笔在手,许久未动过。

“多亏先生画的辩才天,有音乐之神日夜庇佑,踯躅的琴技长进神速。”

真冬冲她笑了笑。

走过去,拾起踯躅膝边折扇,扇面绘有京都岚山的竹林,见之即感清凉。

“啊,啊……”

“啊”了两声,真冬沉下嗓音,展背开臂后念唱道:“在下,富樫左卫门,是也——!”

踯躅见状捂嘴“咯咯”笑,“先生去看生岛新五郎的戏了?可先生瘦弱,实在撑不起男形的衣裳呢。”

两年前,歌舞伎剧座成田屋市川团十郎出演的《星合十二段》震撼大江户,真冬本不多爱戏剧,承纪伊国屋之邀才于山村座一观再现这段精彩的生岛新五郎。

市川团十郎也好,生岛新五郎也罢,虽冠男名,衣裳除却,于台上演绎各路英雄的仍是和她们一般的女子。这些歌舞伎役者被称作“男形”,与后世宝冢歌剧团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说女人们为何喜欢看女人演男人?”惯习性地挨上踯躅柔软的大腿,真冬问到她。

“兴许现世男子不够美,不若女子演得似梦似幻。”踯躅说道,“唐国之旦角我听说亦是男子演女子,一出《牡丹亭》赚了海斗眼泪。”

“两个都是男人?”

“这个么……”

见她被难住,真冬便说:“原来你也有不晓得的事。”

踯躅却皱鼻:“踯躅是人,自然有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的。下回八重清樱先生来,我就问问她唐土清国的戏是怎般演法吧。”

一听“八重清樱”这名,本就俊冷的脸叫真冬拉得更显不悦。

“你近来倒迷她迷得很。”

也不狡辩,踯躅将手伸进先生衣襟缝里边揉边笑:“先生吃味了?”

“不吃,我吃哪门子味。”

“清樱先生有清樱先生的才华,踯躅佩服,却未生爱慕。”俯视真冬分明酿着醋意的眼,踯躅又道:“踯躅的身子纵难予先生一人,心,永远是先生的。”

话是饱含情意的话,真冬听来心中一暖。可踯躅的眼睛,真冬不敢看了。

磊落的情意,热烈的爱恋,她感受得真真切切,却连回报同等分量的爱都要当个龌龊卑鄙的小人。

“我新寻了处鲜净的屋子,往后你想来便来。”

“这话踯躅说过多少回了,您才下定决心呢。”

“晚了吗?”

“您有此心待踯躅,岂有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