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带着湿寒,脚步未停。

可汤则震不在偏殿里好好歇着,在刨地。

说是这么久了,就停了一会儿,醒来就开始拿着锄头挥汗如雨。

这本是寻常,秦旭时常都能见着汤则震在地里,也没有觉得哪里奇怪,直到真的见到了如今的汤则震本人。

本朝的中流砥柱汤相公究竟长的什么模样,很多人都说不上来,但若要选一个词来形容,那必定就是宝刀未老。

连陛下都得唤他一声舅舅。

他的身躯撑起整个汤家的显赫门楣,代表着汤家的从龙之功。

秦旭以为自己的二姥爷永远不会老,永远会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直到他的双脚踏入这座四四方方的宫殿后,冷雨敲窗的阴日蔓延,而他那德高望重的外祖一身粗糙的单衣在地里耕耘,周围守着的内侍跟瞎了眼一样冷眼旁观。

你们是怎么做事的?

本王二姥爷的茶呢?大氅呢?你们都伺候到哪里去了?信不信本王一声令下要了你们的狗命?

内侍们噗通一声跪下,左右互看,欲言又止,有什么都不敢说。

说什么?

说上头的意思只需要监视着人不死就行了,剩下的他们什么都不用管?

这话南王能听吗?

只怕都不用等他们说完,直接要了他们的小命。

当差不宜,你何况难为人家?汤则震已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用锄头撑着身子,语气平和的开口。

屋檐上,一只孤雁飞过,扑棱棱的。

秦旭气不过,看着几个内侍依旧没解气,但一旁粗服淡颜的汤则震瞥了他一眼,淡淡开口:你这是彻底打算不听我这个老人家的了?

只一句,就让气势汹汹的秦旭偃旗息鼓,不敢再发脾气,只厌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人退下。

但几个内侍就跟什么都看不见一样,依旧跪在地上不起身也不退下,呆呆愣愣的,丝毫没有在宫里的伶俐劲儿。

你们还不退下,难不成是要本王亲自请你们离开吗?

内侍们相视一眼,其中品级更为高一些的回话说道:启禀南王殿下,并非奴婢们不愿离开,实在是上头有命令,不许奴婢们离开相公一步。

你们反了不成?

汤则震视线像开了一个小缝,若无其事的淡淡开口:算了,人家为了当差,不必难为他们。

就算秦旭再傻也察觉到了不对,他嘴唇嗡动,犹豫的看着让他最信任的长辈,问道: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去禀明父皇,立刻让他们严惩这些目无尊上的奴才们。

回应他的是一声沉重的叹息,眼里浮涌的是秦旭看不明白的复杂和深沉,让他下意识怯懦的低下头,又在下一瞬证明自己成长,得意的说:父皇现如今必定最宠爱我,留下二姥爷也只是担心而已。

孤雁是注定去不了南方的,它只能留下来颠沛流离在涌动的宫阙中,旁观明争暗斗,坐收渔利,或许参与其中,不进则退。

玩这个的,哪有什么简单的人物。

但这一刻汤则震不死心,侧头问着秦旭,从他风华正茂的面容中试图找到深意放弃汤家来求成吗?

真的已经做好准备成为一个孤臣,等待着昌平帝的心软和托孤吗?

你究竟为何会拦阻那支箭?

秦旭不明所以,怔怔的看着汤则震,发觉二姥爷是真的疑问之时,脸上露出一个显得十分羞涩的笑:我也害怕。

但是想着二姥爷一直嘱咐我,让父皇看到我的孝心,当是就有了无上的勇气。

我想,再也没有什么比救驾更能够让父皇刮目相看的吧?

这下,不论我做什么,父皇都会原谅我的。秦旭得意的仰起头,又因为这个动作抽

动了伤口,让他不由自主的轻嘶了下。

汤则震看着他,良久无言。

眼里的光芒瞬间消弭,唯一支撑着他的精气神全部烟消云散,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抽走了所以的活力。

或许说,若没有权力作为美容剂,他早就应该是这样了。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蠢,而是蠢而不自知,没想到我汤家兢兢业业数百年,到最后亡在你手。

二姥爷

你更重视父子之情这都是我教的,也是我执着于你这个天资不足的,原来罪魁祸首是我。

是他让秦旭若在天资上若差,那便另辟蹊径,好好的当一个可靠的儿子,是他让秦旭好好尊敬昌平帝,是他让秦旭蒙在鼓里。

眼里的悲悯融化成无奈,还有对着自己的可怜可悲。

等回京,你将我书房里的靠山石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