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平静等待着十月的到来, 却在风声鹤唳之时先收到来自秦昭明府邸的一封信笺,一个在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的人,薛兰苕。

情理之中是因为这个私宅能够联系到她这件事, 薛闻只告诉了薛兰苕一个人。

意料之外是因为薛兰苕从来不是那种会主动联系她的人。

何况, 还只是派人过来传个话,话中意思是她将要生育, 过些时日来请薛闻见证诞子之喜。

这不像薛兰苕一个素来要强的人能够说出来的话,但薛闻派去探听的人核实现如今确实已经有孕七个月, 算来时间也是恰到好处。

虽然比上一辈子有孕时间早了许多, 但从前八姐婆家出事是因为秦昭

明上位后大刀阔斧地改动, 如今秦昭明还在徐徐图之, 也不会有什么惊天大事。

这般想着, 她就放下自己的多疑忙活起别的事,只告诉那边的宫人, 若有消息立刻通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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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闻, 你绘画技艺如此高超,可知道要如何画真实的宁静?

秦昭明突如其来的一问, 让正在书房练飞白的薛闻一愣, 笔尖的墨滴在纸上, 又是黑乎乎一团。

她先将腕上悬着的沙袋解下, 放了自己手腕一码。

虽然不明白太子殿下和郑云起还有英国公他们议事完突然有这么一问,但对于丹青妙笔上的技艺还是让她开始思考起来。

若论热闹繁华之景, 莫若闹市人潮川流不息, 但在工笔丹青上,最能体现喧嚣热闹的还是在寂静丛林中追逐嬉闹的猛兽。

文学创作讲究以乐景呈现哀情, 反之同理。

薛闻在提到自己喜欢的事总是会变为另外一个人,从海纳百川接纳一切的大人, 变成只认死理的小孩。

最能体现宁静的并非繁花似锦,流水潺潺,而是大雁从苍穹飞过,青山绿水从面前流淌,而我躺在船舱中,听着时间变迁,心里却只觉安宁。

说到最后,薛闻才注意到秦昭明专门换了一身衣衫。

不是说不好看,而是太低调,月白的广袖衫用皎白银线勾勒卷云纹,腰间只带了一块玉佩作为点缀,锦缎般的长发被玉冠高高束起。

恰到好处的中和他样貌上的秾丽近妖,在他不笑之前,颇有种翩翩君子、人间谪仙的美感,不似此间之人。

他一笑,就成了伪装成凡人来勾魂摄魄的狐妖,听着薛闻说完便不容拒绝地拉着她的手朝外跑去。

虎牙狡黠,带着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眼前所有一切在他眼里都不作数,只剩下外头将要奔赴的未来才是所思所想:走。

正好咱们去体会真正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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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儿,你还知道我以前教你画画时告诉你的,怎么画真正的宁静吗?

汤则镇弯着腰给地松土,一边是对自己的外孙说着:任何事都需要旁的外物来衬托,就像贫苦人家在经历天灾才知道从前的日子有多么富足、寒门子弟在经历朝堂纷争之时才知道有咱们庇护,让他们足够安心钻研学问有多么幸运。

你这些日子,太浮躁。

居士湖边泛舟,在山川湖海之中自有属于自己内心的风景,在外头喧嚣中安眠,就算外头狂风骤雨、世事变幻,也能够安心地睡眠。

你总是和太子比,可若是按照你的角度来看,太子不得陛下宠爱,更未曾成亲给自己增加势力,更不用说多个皇太孙,这般不谈,还能举重若轻地把世家都给得罪了,他是真的宁静。

而你,差得远了,你还有我在给你操心,你急什么。

秦旭最讨厌汤则镇在做这种腌臜事的时候跟他讲什么大道理。

他就不明白了,人为什么要种地,这么脏的土,弄在身上多难受啊。

大不了不吃菜和粮食,多吃肉不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种地呢。

他思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最终得出来的结论是:种地的人就是贱得慌,这才自找苦吃,就跟他二姥爷一样。

可是二姥爷,秦旭心里不满,不愿意听他自找苦吃的长辈说些没有用的话:秦昭明马上那是宁静吗?那是有恃无恐!他不就仗着没有娘了吗?要是我生出来就能当太子,哪怕没娘我也乐意。

你胡说什么。汤则镇拧着眉。

最真实的话总在气急败坏时候说出口。

一条在汤则镇看来愚笨但毒性不强的小蛇,成了一只又蠢又毒还会咬人的蛇,人好像突然之间面目全非,全然不似他从前想的那般单纯。

我我没那个意思。瞳孔里的寒光骤然散开,因为心虚而多了一层雾茫茫,下意识回避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