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品行低下,岂可为官?

薛闻看着讳莫如深的眼神,与之对视。

她身后是放置茶水的几案,在薛侯进厅内的一瞬,她将杯盏放在边缘。

没有给自己后退的余地。

你说,若是当今陛下知晓这桩无头舞弊案的执行者有你其中一个的话,又会如何?

太祖皇帝是前朝大将,因被前朝忌惮隔绝粮草,后来率先起兵,在各地纷乱中最先安定。

又因为京兆郑家家主带着全部嫡系投诚,成为世家头一个。

但英国公乔家,太祖皇帝元配发妻的母族,嫁昌平帝为贵妃,生下长子册封皇太子,太子先天便有的势力。

梁国公汤家,建宁汤氏嫡系,太祖皇帝继后出身于此,生下当今昌平帝,如今宫中汤贵妃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而有着汤家血脉的南王也意图太子之位。

这些世家大族定然不肯将碗中鱼肉分给他们眼里的贱民,所以科举舞弊必定是世家勋贵联合。

舞弊案牵扯甚大,又没有证据,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留下一个烂摊子。

但谁知道,当今皇帝对世家有感情,再加上法不责众,况且没证据就等于没做过,但若是只对准其中一个卒子呢?

昔日新仇旧恨,皇太子继位改年号永昶,诛世家勋贵。

可以看得出,皇帝不是不能做,而是想不想。

更何况,仅仅一个马前卒,若能解决这事,恐怕从前在一条绳上的世家们,会头一个放弃薛侯。

这种事情薛侯枕边人无从得知。

更何况他年仅十四,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儿。

这是薛侯第一次正眼看他这个女儿,以一个平等、忌惮的视线审视着,最后忽然软化,他站起身来,一手抚在薛闻肩上。

厅内安静得连喉咙吞咽的声音都格外引人注意,外头一声鸦鸣惊醒,枝丫轻颤。

你要什么。

良久,在对峙中头一次以父亲身份丧失权威的薛侯以一个官员的敏感度率先垂眸,把这个说笑当成谈判。

不论是稳住薛闻抑或让她掉以轻心,都是薛阐明面上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她激动地摇晃了身形,用手在侧撑着桌案。

我要离开薛家。

不做你们的女儿,仅此而已。

不知内情的外人听了薛闻这话只会说她傻。

出身侯府勋贵,多少人一生的终点都到不了这一层,可她偏偏视若敝屣,主动离开。

可只要她自己知晓,她不想要这种日子了。

这一种为了家族高嫁,为了家族投靠,一切一切都为了别人而活,连自己的喜怒都做不了主,连自己死后埋在哪里都做不得主。

侯府带给她的是迈不过去的连绵大山,是未来无穷无尽却又难逃的阴谋诡计,是她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要维护的面子。

人即便是打断骨头,也应当是自由的。

她爹没什么了不起,是个失败者。

那些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会死。

那她,又要怕什么?又要踌躇什么?难不成又要奴颜婢膝一辈子,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吗?

薛闻只要一想,自己离想象的未来只有一步之遥,便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

仿佛一边在和她的父亲谈判,一边听到了护城河带着青苔味的风,馄饨店那只有些老态的犬呜呜叫

她好像随着这些没有脚的声音,一同飞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略微长大后才明白的一个现象:父母的同意和拒绝都是隐晦的。

他们的同意不是鲜明的支持,而是让你等,等到做出他们乐见的成果后才会作为奖励办问:一定要说明白吗?孩子就是没有眼力见。

他们的拒绝也并非直接告诉你不可以,他们在开始乐见其成,在暗地隐晦使力,使所有计划失败细碎后告诉你:早就告诉你要听我的,父母还会害你吗?

她已经过了想要认可想要证明自己的年岁,也不再需要被主持公道。

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只有逃离,即便失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逃离这个在未来成为娘家的家,逃离在未来成为婆家的家,因为从来都并非她的家。

我既然在这里,便不怕你让我永远闭嘴,如果我今日未曾得到我想要的,那么不说别人,但说一个查查便会报官。

若非如此,女儿不能忠孝两全,只能以命举报父亲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那时候,本朝的列女传,恐怕头一个便是忠君爱国的我。

一同富贵也好,一同贫贱也好,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贫贱后同样的人却依旧富贵。

这句话用在薛侯眼中的世家门阀可以,用在薛闻这个女儿身上也可以。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安排好了她在乎之人,但她同样明白她的父亲并没有和她一样穷途末路的打算。

尤其,她是一个光脚的,而她的父亲是一个不仅自己有鞋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