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又在两人说话间更暗了几分,他心中牵挂着还未种下的满车花草,便道:“邱管事是要进来坐坐,还是?”

他回头望了眼满地树枝杂草的小院,咳了一声,补充道:“就是院里杂乱,不大能入眼……”

“不必了,你既无事,我也安心了,便不再叨扰。”

邱少卿当然听得出方元的弦外之音,这一次,他识趣地没有再纠缠下去。

方元微不可见地舒了一口气,道:“多谢邱管事特地跑这一趟。”

邱少卿嗯了一声,稍稍往后挪了一步,又想起来了什么,故作自然道:“再过些日子,我就要被派到城主府里做执法管事了。”

方元有些意外,不晓得他为什么要跟自己说这个,便斟酌字句道:“那我先恭喜邱管事了,进了城主府,必定前途无量。”

这是瞎扯,他压根不知道城主府的地位如何。

“是啊,到底是城主府。”邱少卿轻笑一声,“只是,以后怕是没有机会再见面了。”

这平平静静的一句,方元却从中不经意地抓到了什么,有种恍然感受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来不及多想,随意挑了句安慰的话,劝道:“若有缘分,总会再见的。”

听到这话,邱少卿才彻底收回了一直仔细观察着方元神情的目光。

这其实是如他所料的回答,却还是克制不住的不甘心。

“你说得是。”邱少卿笑道,“那我就告辞了,你多保重。”

方元亦以相同语句回应。

然后邱少卿缓缓提步迈开,一步一步,没入了暮色深处。

他最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没有说出来的时机,想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 。

方元望着他孤身远去的背影,不知怎么,竟觉出一种感同身受的萧索。

方元有些怔忡地摸了摸鼻子,结果把满手泥巴抹到了鼻尖上,他低笑一声,提起袖子去揩,蹭得鼻尖痒痒,这么一分心,他就忘了刚才的莫名心情,也忘了邱少卿的事。

他弯下腰,开始将一个个瓦盆搬进小院里。

搬空了板车之后,方元又把院里被他弄倒的枯树给搬了出来,丢在外头,简单清扫了院中杂物,他开始将一个个瓦盆敲碎,再小心翼翼地连根捧出里头栽着的植株,放进之前翻松了的土地里。

一来二去,夜色愈发深重,胧月洒下清辉。

方元正想去屋里找蜡烛的时候,院门被再度推开,他转头去看,是阿年。

阿年提了许多红灯笼回来,一片荧荧火光,被薄红的灯笼纸晕开柔和的暖色,衬得他清秀眉眼里带上了几分喜意。

他朝方元比了比满手的灯笼,方元会意,立刻去接,默不作声之间,一盏盏红灯笼挂满了秋夜小院,把清冷月色都照出了难得的温柔。

在这样的亮度下,方元可以顺顺当当地种他的花花草草,直到他心中那股执拗散去为止。

阿年一直以来都善于察言观色,他明白方元有心事,因为以他对方元的了解,方元不是一个会因着院里荒凉这样的理由,就费心费力去拉了一板车花草回来种的人。

方元低声道:“你有心了。”

阿年笑笑,挽好了袖子,想去帮他一起种,方元见他的动作,却出声阻拦道:“不……不必帮我。”

阿年惊讶地看他。

方元就道:“我想自己种完。”

他说得很轻,里头却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坚定。

他从小捡过柴,打过猎,割过野菜,可从未静下心来,不为劳劳碌碌的生存,只为了某个人,去种下一捧过去甚至不会留神注意的花。

花瓣上还凝着晶莹的水滴,随着方元小心的动作,轻轻地滑落下来,滴到他的手指上,然后落进潮湿柔软的泥土里。

阿年不再坚持,坐到了石凳上,安静地看着他忙碌。

一时间,院落里寂然无声,只有满院子昏黄安然的灯笼光。

方元用手认真地把泥土拍平,密密实实地把幼嫩根茎埋在其中,脑海里便浮上来仿佛已是久远之前的回忆。

沈雁蹲在花圃里,他面前的奇异植物在不断地往上生长,很快叶落花谢,居然结出了果子,圆圆的,极剔透的白色,相当讨人欢喜。

他伸手去戳果子,眼睛里闪烁着孩童般新奇的光,纵使只能看见侧脸线条,也好看得不像话。

那时方元就蹲在不远处,看得眼神发直,恰好被沈雁抓了包。

“看傻了?”

接着面红耳赤的方元就吃到了沈雁亲手递来的白色果子,苦得可怕,但他握着这颗被咬了一口的白色果实,心里却开心得紧。

可是,方元出了弥天戒之后,手里的这颗白色果实,一接触到外面世界的空气,竟烟消云散了。

就像如今的沈雁。

方元失神地忙了一阵,才想起来阿年还默默地陪着他。

方元转头看阿年的时候,亦见到他颇为怅然